花我相悦两不厌

阳春三月，花开遍地，原野上，水之湄，人们品味着随季节出彩更新的无边风景，目之所及到处俱是看花人。

人们同花相亲、伴花私语、与花合影，“名花倾国两相欢”，有的“顺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有的“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总是为了愉悦心情，享受美的快感，取得感官上微妙刺激。我却在赏花悦目之间思索着花事与人事、花生与人生。

一

金黄的迎春花细细碎碎地甩出长鞭，鲜红的春梅、雪白的梨花、绯红的杏花、粉红的桃花乃至各色月季、玫瑰、芍药、牡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次第开放，花朵有大有小、花香有浓有淡、姿色有娇媚有朴素，都展示着自然的风韵和生命的丽质。

花们怡然自乐，大而不弃其小，小而不羡其大，香浓者不厌香轻，香轻者不妒香浓，色艳丽者不恶质朴，色质朴者无恼艳丽，无是无非，和谐相处。所谓争奇斗丽、相得益彰只是人极其主观的想象，花从未想过想超过谁、比倒谁，它只是按自己的生存规律按部就班的生长着，不悲不喜，无忧无虑。

和花在一起我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我知道花不会因我的相貌丑俊妍媸、妆容光鲜粗鄙、地位尊贵贱鄙而将我分为三六九等的某一层级，不给我笑脸或不让我闻香。花对所有的人——不论达官显贵还是市井百姓贩夫走卒乃至乞丐、不论耄耋寿星还是青春少年乃至黄发垂髫的稚童——都会笑脸相迎送，风来时它点头，风去时它招手，无风时它自然肃立，平和翘望，不矫揉造作扭捏作态，你细细观品、真诚赞美它不矜持不眉飞色舞，不骄不傲；你无心多看、出言贬损它不懊不恼，无怨无愧。

若将花换作人，结果会大不相同。前不久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说是在地铁上一男子多欣赏了身旁的美女几眼，那美女竟杏目圆睁柳眉倒竖厉声怒骂且质问：“看够了没有？”堂堂五尺男儿竟噤若寒蝉灰溜溜挤出地铁。我曾在某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则图片新闻，画面上一乘坐地铁的老人在无意间瞅了一眼身旁衣着暴露的妙龄少女的酥胸，被人称作“为老不尊”。

我就不明白，虽然也有“女为悦己者容”这句古话，可美女怎么对悦己者横目相向呢？许多美女浓妆艳抹袒胸露背招摇过市不就是在给世人提供视觉盛宴吗？并没有规定或申明允许谁看又不让谁看嘛——你已经很“骚”我还未达到“扰”的程度怎么就碍着你了？我觉得男人对美女不看就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尤其是对身边美女的不尊重对美的不认可，而大胆地看承认美却又会招致物议和误解。究竟该对美视而不见敬而远之还是尽情欣赏、热情赞美？我有点茫然了还是看花保险些。

二

花在一起相安无事，只因平和自然是花的本色；人在一起却不太好说，善妒好斗是人的本性。

花与花在一起，无论雄性雌性，关系皆平常，不会争风吃醋，不会尔虞我诈，更不会落井下石；既不存在与邻为善的高姿态，也不存在与邻为敌的低素质，即使顺势攀援寻找阳光的凌霄花、牵牛花、瓜芦等藤蔓类植物，也是本能的习性使然，心怀淡泊。

人在一起情形就复杂多了。尤其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很多时候男人想到的就是征服，粗暴者付诸武力之强，狡黠者用聪慧之智，手握权柄者携淫威之势行潜规则之实，富有者慷金钱之慨饱私欲之快，总之，就是想尽千方百计使女人成为自己“召之即来、来之能用、用之欢愉”的附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女人或将以柔克刚的心计发挥到极致，在不同的场合成功的导演、参演着一幕幕“励志益智”民间的“宫斗活报剧”，将老祖宗留下的“国粹兵法”利用女人特长攻破男人之气短使用的天衣无缝，创造出自己的辉煌或他人的悲剧，让一丛丛、一朵朵倾城倾国的“女人花”在盛开的同时也衰败了，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浓郁馨香之时也泛溢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让老总祖宗却留下了一句让世世代代的女人极为不爽的话：“蝎子尾巴马蜂针，最毒不过妇人心。”虽然有时根源在于社会、在于男人，撰写历史的胜利者往往对男人不吝夸赞褒扬：“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三

人在一起互妒，相互攀比，有的明争暗斗，有的直嫉明妒。

女人之间相互攀比妒身材胖瘦、肤色黑白、颜值高低、胸乳挺垂、腰肢粗细、臀胯肥瘠、眼睛明晦、眉毛深浅、体毛疏密、声音音质音色。这让我不由得想起魏晋时期，士大夫家正室夫人常妒嫉婢妾姿色举止，稍不如意便施加黥印其面的私刑。东晋名将、名相谢安，要想多看一眼家中婢妓，没有夫人的允许，也不能如愿，因怕夫人妒忌遗患婢妓。据《酉阳杂俎》前集卷8载：房孺复妻崔氏命人令家中侍婢一律不准浓妆高髻，有一婢女妆饰稍艳，崔氏便命人以刀刻其眉毛，再以青色填之，又将眼角皮烧焦卷，再涂上朱粉。听来就令人毛骨悚然。这还仅仅是女人之间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就弄得如此不可开交。现当代的女人较古代地位高多了，要捣置一个男人那简直是分分钟的且“收拾你没道理”

还有些颇为变态的人，不仅仅嫉妒人，还嫉妒花。据《渊鉴类函》卷24引《潜确类书》载“武阳女嫁阮宣，性绝妒忌，家有桃树一株，花叶灼耀，宣叹美之，即便大怒，令奴取刀砍树，摧折其花。”这种丈夫连赞美一下桃花都不行，如此妒忌、又非病态如何?这也是“妒花女”典故的事实原原本本。明代“江南第一大风流才子”唐伯虎的一首“神作”《妒花歌》，最能体现这类人的妒性，诗云：“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问郎花好奴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见话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男人之间则比妒地位高低、权势强弱、收入大小、财富多寡、德行贤愚。看不起穷人、嫉妒富人、恨比自己有能力的人，叹曰“既生瑜何生亮”。你不如他，他讥笑你“猪八戒的脊梁——无能之辈”“烂泥扶不上墙”“活该一辈子窝囊”；你强似他，他诋毁你“被潜规则了”“朝里有人好做官”；与他旗鼓相当，他更是自视甚高瞧不起你。庸者顾影自怜事觉得只有他自己是天底下最有本事却命运不济的人，“我本将心照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自叹自己是谪仙、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是曾经辉煌过很可能在辉煌的人，现在只是“龙卧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佞者则使出下三滥的手法不遗余力地摸黑、诋毁别人，嫉贤妒能，于是乎孙膑在庞涓的阴招里失去了膝盖骨沦为终身残疾，韩非在李斯的谗言下失去人身自由最终饮鸩驾鹤。虽然我很怀疑孔老先生诛杀少正卯的主要原因是嫉妒其才华出众、学说新颖、言之成理、引人注目而分流了他的粉丝，但此说也绝非空穴来风。

四

因为马克思说过“人也是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所以我看到花自然就联想起人。看到一朵朵鲜花，就如同看到一群美女；看到一丛丛鲜花，就如同看到一张张姹紫嫣红的笑脸，如同看到一副副大小各异、仪态万千、盈欠不同、挺垂有别、温湿有度、触感销魂的乳房甚或是茸毛铮软适中、浓密恰到好处的锦绣丹渥芳草地。因为花，说白了，就是植物传宗接代的生殖器、性器官，是植物身上一处处既阳光又私密、既居功甚伟又饱受爱怜和摧残的藐小而显赫的存在。

我相信，除了从事特殊工作的人群，几乎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私密部位敞晾在众目睽睽之下，花木却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人们认为自身最不该公之于众的部位展示在阳光下、风雨中，让世间万物尽情欣赏、指点甚至随意把玩。这不仅是因为人是高级动物、有羞恶感、有社会规范，更主要的是因为思想禁锢、心里虚伪猥琐和对日光浴、“晒天体”存在不同程度的偏见。

花在一起天真无邪，全裸在一起挤挤挨挨也不会动情。花看到同类的生殖器官却永远沉着，视而不见，以不变应万变，只有本能，没有奢望。饮食男女在一起，哪怕是浑身遮裹得密不透风也会动歪心思（尽管不是全部），更别提看到半裸的异性，若是稍微有点可取之处的颜值、身段、气质，一般都会看到小腿向大腿、看到上身想下身、看到脸上想床上、看到眼前想梦中的心思，更别说看到气质出众、姿色超群、名望出类拔萃者了。人若是看到别人尤其是异性裸露在外的生殖器官时没有一丁点儿想法、见惯不怪的人除了医德高尚的医生，自然就是神仙了。人有着各自的愿景、独特的思维甚至见异思迁的不确定性，有想法似乎也无伤大雅，只要没有过激的行为都是人之常情。

人若是全裸在一起展示，心态和行为与花相比定是异彩纷呈。同性全裸在一起肯定会有的自卑羞赧，有的自得傲娇，有的恃强凌弱，有的卑猥猥琐，有的忍气吞声，有的虎视眈眈，有的首付两端……若是异性全裸杂处，情形更是不可名状。就男性而言，衣帽整齐时有人甚至都会不惜“冲冠一怒为红颜”，何况赤条条男女在一起，有贼心无贼胆者悄悄偷窥，有贼心有贼胆者有的偷鸡摸狗眉来眼去，有的恣意妄为当面行本应背过人做的事，人性是经不起试验的，许多见不得光的劣根性刹在那间就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暴露。

五

蝴蝶在花间飞舞，展示着美丽的翅膀；蜜蜂在花间辛勤劳作，准备酿造生活的甜蜜。

花与花发生关系都是被动接受的，没有听说过此花追求彼花被接受或被拒绝的，他们的“传经送宝”授粉传宗接代是由蜂蝶鸟雀和风无意中帮助完成的碰见身强体健魂魄壮的基因不喜，碰见歪瓜裂枣缺心少肺的基因不悲，没有奢望，只有本能，无声无息地传递着自己的生命信息，野生的花草完全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花与人发生关系时也一样是被动的。花从来不会主动追随人，要求人为自己做什么，而人却往往对花横挑鼻子竖挑眼，或嫌其色不正、或厌其香不浓、或恶其枝太直、或恨其花期迟、或恼其华而不实甚或实而不佳……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人们便对花的母体——植物进行着看似有情实则无义的人工选择粗暴地给它们配对“乱点鸳鸯谱”，强制其增色、配重、屈枝、疏叶、壮果、矮化，甚至以极其变态的心理对它们进行整容、变性、绝育、变异、转基因、反季节，强迫花们按人类的意志“病态”生长或畸形发展供自己把玩。

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我就不再赘述，只说唐天授二年（公元691年）冬，则天皇帝不知哪根神经作祟忽然兴致大发欲游览御花园。时值严冬白雪遍地，万木凋零。有人谄媚地进谗曰：“何不下道圣旨，令百花翌日吐芳，百花岂敢不尊真龙神威？”武则天还真把自己当成能令百花臣服的主子，登即赋诗一首作为诏书：“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并令人到花园焚燃，以报知花神。据说第二天一早，凛冽的寒风中百花盛开，异卉满目，芬芳扑鼻，唯独不见牡丹来朝。则天皇帝大怒，令人用火焚烧御苑牡丹茎秆以示惩罚，未了烧焦了茎秆牡丹也不给皇帝面子迟迟不予抽芽绽叶，遑论爆蕾吐蕊送芳。武则天恼羞成怒，乃下令将牡丹贬到洛阳。从此以后，洛阳的牡丹开始繁盛，著名的品种层出不穷，传说有个被烧焦的牡丹也幻化出一个新品种——焦骨牡丹。这当然不排除文人墨客抹黑则天皇后，但现实中人类残害花木满足私欲的事却屡见不鲜。

风雨摧花花何苦，落红去难留。人类在在不遗余力地摧残原生花木的同时，还不忘给花戴高帽子点凉眼药实施“精神贿赂”，编造各种花语、给花赋予各中美好的寓意，比如说称赞牡丹“敢于挑战皇权，不媚上、不媚俗、守初心、持节操，君子有所不为”，是万花丛中的“一股清流”啦，说梅花象征什么什么啦、兰花象征什么什么啦、莲花象征什么什么啦等等不一而足。人类还以自己的好恶、从自身利益出发将花草分为香花毒草良莠品类，为花木贴上各式各类标签。

对于这一切花们并不认可也不领情，因为并不是花们想如何如何，而是植物本身有自己的开花季节、散香规律、色泽的基因，人工虽可对其施以影响，却不能彻底改变其习性。“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马，花盆里养不出万年松”，人工培植的花草自然不如野生的生命力旺盛、抗病毒防灾害能力强，于是专家们又四处搜寻野生花草的基因源说是带到实验室予以重点保护认真研究，其实从另一种角度看，何尝又不是一轮新的摧残和驯化？估计那些自诩为专家的“砖家”们早已将对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及“故土难离”的古训抛到九霄云外了。

六

人类有思维、有追求、有责任、有担当，人与人在一起，是否发生关系起码有一方是完全主动的，有的甚至是两情相悦。而一些貌似有身份、有学养、有思想、有颜值的人传宗接代时总是挑肥拣瘦。不像花花，随遇而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因而花们除非天灾人祸都可万古长存、生生不息甚至“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些人往往自视甚高，总觉得异性要么属相不和、要么性格有差、要么颜值不足、要么学识欠火、要么年龄不适、要么背景不强，总之配不上自己，非要找形象如演员、身体运动员、学识研究员、收入超官员、家庭有资源，因为碰不到意中人又不愿放下身段委屈自己将就别人，该恋爱时不恋爱，该谈婚论嫁时不谈婚论嫁，该开花结果时有的不开花结果，有的是只开花不结果，在自然选择和人工选择中成为岿然不动的“圣女果”“大岭南”，急煞父母羞煞公婆，就连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也“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忧”搓手摇头耸肩拍大腿。谚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难道“芳草”对于“圣女果”“大岭南”真成了稀缺资源？

对花而言，春去春会再来，花谢花会再开。对人来讲追求幸福生活、品质生活没有错，追求爱的自由和美好也是人之常情，但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到无花空折枝”。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那家店，如果由于选择土壤而错失播种的良机，那么收获的季节里将不会有你的身影。这不仅是种子的悲哀，也是土壤的遗憾。

七

我是生理和心里都颇为正常的男人，不是“嘴上念佛心里叠合”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道学，孔老先生说的“食色，性也”和“秀色可餐”我都认可。

我看花不是为了摘花、摧残花，而是为了从眼里、打心底用情用意欣赏花，祝福花、祈愿花更好地美化着生活、靓丽着人间。这既是对美的敬重、对花的感恩，也是为了不浪费身边的有限资源——包括美女、鲜花等一切事物的美和我自己的眼睛、心灵和时间——更是为了加深美的记忆，愉悦自己的心身。

观花的过程，让我深深的体会到花的品德和修养，那就是花不妒人人妒花，花不斗人人斗花，花不妒花人妒人，花不斗花人斗人，因而花比人强，花比人活得实在、轻松、潇洒、快活，人比花活得虚伪、紧张、沉重、痛苦，更让我深深感到人不如花厚道、纯真、质朴，鲜花虽是无情物，却比世人更可敬。

我是男人，喜欢看美女也是天性。我对自己生命旅途中遇到的所有美女都的想法、看法仅仅是敢于在梦里为所欲为、在日记里指挥文字的千军万马对其尽情拥戴或大加挞伐，流露自己的真情实感，现实生活中绝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却敢对房前屋后的一丛丛、一朵朵实实在在含苞欲放的蓓蕾和初绽、盛开乃至衰败的鲜花大献殷勤、不吝夸赞，与她合影留念、与它相依相傍甚至与它相拥而眠，尽管是一厢情愿，但相信花不会耻笑我为“花痴花癫”，不会讨厌我“梅妻鹤子”。

有副楹联曰：“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须花。”对于上联我是基本认可的，对于下联我却不敢苟同。因为读书不仅仅是要读有字之书，还要读无字之书，包括读社会、读人、读自然景观、读花花草草这类蕴含诸多哲理和能给人心智启迪的无字大书，这会比有字之书的香气更为芬芳且接地气，尤其是读书人用心用情地“拈花惹草”，那绝对是一种高雅的品位、绝美的享受，远不是一些人所贬损的“玩物丧志”那般低级趣味——因为，花我相悦两不厌。

有人会说，子非花，安知花之相悦？

我也会说，子非花，安知花之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