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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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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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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日落海洋+张恩惠

2013年,河北,夏天。

我在汗腻中昏头昏脑的写着数学卷,粗糙又薄软的纸张被我的手汗洇湿,干了之后硬而脆,微微的皱。

我小臂内侧的血痂被蹭得很痒,于是我又抠挠起来,指甲缝里黑血渗红血,最后拿卫生纸擦掉。

0.5黑水笔什么时候在纸面晕出一个黑疙瘩,和蝉滋哇滋哇的动静一起惹我厌烦,我闭上眼,汗水挤进睫毛过了关卡,蛰痛我,手攥紧又松开,签字笔笔套上凝留细小汗珠,我的手心四个深深的月牙,呈现失血的白。

我盯着题目,扫了三遍,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我妈说我有病,我妈说得对。

我将头埋进双臂,又为闷热而呼吸困难,外面何时传来比蝉鸣更大的噪音?

我走出门,我妈迎着门口一个黄毛进来,我看看我妈,看看黄毛,我忽然不认识我妈。

黄毛提着一个蓝红白的编织袋,脑门上卡着一副墨镜,穿豹纹的背心,裤腰上别两条我看不明白的皮带。

黄毛说是黄毛不尽然,发根长出来一层黑色的头发,配合他的豹纹,整个人像一条土狗。

黄毛冲我笑,我妈冲我介绍。

原来这就是我那位死也死矣的舅舅遗孤孽子,我十五岁就辍学流亡两广的表哥。

我看看我妈,我还是不认识她。

妈凑过来,胳膊肘怼我肋巴眼,又酸又疼。我扯出来一个不成形的微笑,跟我黄毛表哥握了握手。

黄毛表哥的手意外的干燥,凉凉的,反倒是我湿了人家一手。

黄毛表哥在他看着就厚的裤子上蹭手。我妈说:“姑姑家里小,你别嫌弃,小光的床一米八,你俩就挤挤吧。”黄毛笑得很甜,咧出俩白锃虎牙的嘴里有个什么银色的玩意儿一闪而过。

“怎么会嫌弃呢姑姑,我就乐意跟我弟增进感情。”

增进感情,狗屁增进感情,我连他叫啥都搞不清。

黄毛一手拎着编织袋,一手挎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流亡两广吃不好,他个头少我五公分,干草似的黄毛撩我鼻头一下,带着一股子明显不是花露水儿的香。

黄毛还是个娘炮。

娘炮黄毛一进门就坐在我的地毯上,他不臭,我倒不嫌弃他。

我盯着黄毛,黄毛还是冲我笑着。

“还是姑姑做饭营养好,你都这么高了。”

我烦他一副大人的口吻,实在不想管他喊哥。

“你叫什么?”脱口了发现有些生硬,黄毛愣了一下。

“张泷。”

“龙凤的龙?”

“三点水一个龙的泷。”

张泷仰躺在我的地毯上,他比地毯长一截儿,半截躺在地上。

出外打工的就是不讲究。

我应该是第一天认识张泷,但他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在心里算着他的年纪,回过神来张泷正对着我的小腿发呆。我觉得有些不适,可又没有理由让他别看。

张泷莫名其妙的握住我的脚踝,他干而有些粗糙的手往上摸,害我发痒。

“真白。”张泷说:“你都十六了,怎么不张毛?”

“家族遗传。”

“我们是一家。”

张泷撸起裤腿给我看,他也就比我黑,黑得像个宋小宝,而且他根本没有几根毛。

张泷说自己两腿总共是十六根毛,从路易一世到路易十六。

张泷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我俩认识的第三天我就替张泷把路易十六剪了,因为它是断头王。

张泷就这么出现在那个夏天,伴随着意外、无常、疯狂。

他在石家庄也有朋友,从他朋友那里搞来一辆烂摩托,他在三十八度烈日下头捣鼓了一下午,喊我出去看时鼻头抹一道机油。

绿摩托车后壳上被他喷了一串黑英文,我读了三遍认出来那是light。

张泷说他走之后这车就是我的,我说我没有驾照。

张泷载着我从家骑到金蟾山,下了车他一摘头盔,他说他也没驾照。

烂摩托车座不符合人体结构,我腰酸背痛,张泷脖子上挂着我的胳膊一路给我驮到山顶。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情愿给我当骡子,就像我不知道为啥我俩看夕阳的时候他老看我一样。

“下得去不?下不去我背你。”

“你省省吧。”

“光。”他老这么单字儿叫我,我特不习惯,又想他两广漂泊许久,我习惯了。

“我小时候老背你。”他接着说,两只和我一样的浅颜色的眼仁儿不看我了,去看夕阳。

他的眼睛实际上和夕阳很像。

“你没心没肺,你啥也不记得。”他扭回来捧着我的脸然后莫名其妙给了我一巴掌。

轻飘飘的,拍在脸上的巴掌。

是不是他的手太凉,我为什么不烦躁。

张泷的手捂着我的脸,又去摸我的头发。他又开始鬼扯,他说让带我去广州玩,他给我染一头红毛。

今天的张泷穿了一件看着就闷汗的皮夹克,上头提溜倒挂十几个小徽章,他把我的脸抱到胸口,可他一点也不臭。

娘炮的香味儿让他热烘烘的怀抱不使人反感,我在里头呆了有一会儿,有一点微风刮过我俩,天光熄了。

张泷说该回家了。

我说不想。

于是继我第一次坐摩托之后我又第一次喝酒。

张泷跟灯红酒绿配得要死,他一屁股坐下来十分钟三个美女搭话。

张泷对最后一个美女微微笑,他说:“我是弯的。”

美女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俩,我被她黑得太假的眼珠子看得很烦。好在她立马别扭的走了。

我问张泷什么是弯的。

张泷说意思是他有对象。

“你有对象吗?”

“没有。”

“那怎么,你看不上人家?”

“大概是吧。”

张泷把剩下的话和在他那杯又黄又红的酒里,我学他。

于是那晚张泷背着我回家。

第二天一睁眼,我发现我在家,我觉得完蛋了。

我妈从屋外端着两个眼生的杯子走进来。

“你醒了,有没有难受?”

“不难受。”她为什么不生气。

我转移话题:“新买的杯子?”

“之前的坏了。”

“怎么坏了?”

我妈坐到我床边,她问我:“你跟表哥玩得好吗?”

“还行。”

“你俩从小关系就好。”她叹口气。“傻孩子,让你跟你表哥在一块儿开心开心也好。”

“我俩什么时候关系好过了?”

“你六岁那会儿,你表哥照顾过你有两年呢。”

“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还小呢,记不清是正常的。”

张泷在这会儿走进来,他还是笑嘻嘻的。

“头疼不?”

我看看我妈,看看张泷。他俩显得有点扭曲,在拔高,整个屋子以我为中心卷起,往当中卷起,我听到许多噪音。

我把眼睛闭起来,我的手又开始痒,我在被子下死劲得挠。

有什么不对。

张泷忽然扑向我,他速度明明很慢很慢,他撕开我两手的力气却很大。

张泷把我抱进怀里,我看到我妈又在慌张,她不知所措的两条细眉毛拧起来快把我夹死了。

我整个人都钻进张泷怀里,但我又害怕他,我张开嘴,我听不到声音。

张泷的手汗湿了,张泷哭了。

我好像也哭了。

我跟张泷说我害怕,他好像听不到,我想离开他的怀抱,他不让。

我听到我听不懂的我妈说的话,那些字儿缠着我的呼吸道缩紧缩紧,我喘不上气,我开始尖叫。

张泷让她离开,她竟然就走了。

张泷把我从他胸口薅起来,我什么时候在他肩膀头咬了一个青白的牙印。

“听我说。”张泷气喘吁吁的。“听我说,光,没事了。”

张泷说:“安全了。”

我这下真的在哭了。

张泷的胸口不仅香,也有一股血味儿,他抱紧我的两臂湿漉漉的。

我想起了,其实我不需要做数学卷子,因为我被学校开除了,因为我用圆规捅了同学的手。

我在张泷怀里,我轻轻说着对不起。

“光,没关系。”他低下头,鼻唇都挨着我的头发,呼吸好热的。“有两个发旋儿的孩子就是聪明。”张泷说:“懂得保护自己。”

他松松的抓着我的手肘,或许是为了避开我的小臂,他的眼泪溻湿我的头皮。

张泷问我:“太痛了,太累了,要不跟哥走吧?”

我在他怀里僵硬很久,我最终点头。

我俩最终在一个夜晚潜逃,凌晨的风刮过脸皮,我把两只手臂肆意扬起,困扰我许久的痒意被微冷的晨雾裹住,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带走。

我用健康的手臂抓着我哥的肩膀。

我俩开始唱我六岁那年与他合编的歌谣。

跑得掉,跑不掉,不管了,路的尽头有太阳,太阳下头有海洋。

姓名:张恩惠

地址:北京市朝阳区三间房乡定福庄西里1号院南区25号楼四单元201

就读高校:中国传媒大学 影视制作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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