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在上（组诗）

雪山在上（组诗）

布达拉宫

海拔三千五百米之上

佛殿如莲花盛开

五星红旗舞动着金顶的风

天空把哈达举过头顶

佛在高处，神灵在高处，慈悲在高处

一千多个陡峭的台阶，也阻挡不了

纯金的信仰，以缺氧的步伐

一步一步朝拜和触摸

分不清佛和菩萨，也不认识天神或金刚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垂下头颅

以万分的虔诚敬献上哈达和酥油

倘若恩泽的雨露能够落一滴在头上

慈悲的佛祖啊，求您保佑：

每一粒蚂蚁，都能在冬天来临之前，找到食物

2022.6.25

低一些

天南海北的水向东流

天南海北的口音向西行

走到哪里，都像走在天边

遇见谁，都像遇见乡亲

雪山在上，雄鹰在上，神灵在上

虔诚和信念在尘埃里

匍匐成一片风尘仆仆的信仰

滚烫的额头碰触大地，内心

的悬崖臣服为湖泊

圣洁和庄严，并不是浮夸的饰品

需要低一些，再低一些

直到变成玛尼堆里的一块石头

真言才会刻在心头

20220616

在高原

山黑山的，水绿水的

天空和云朵总是纠缠不清

成群的牛羊仿佛被人间遗忘

盛开的马兰花，总像被谁惦记着

芨芨草在风中奔跑的时候

戈壁滩也有了想飞上天的心愿

一条羞涩小河从远处拐过来

河滩里的石头心就软了

20220616

一路西行

火车开动

肩胛骨生出翅膀

贴地飞行的感觉，犹如微醺

决心比铁轨更加坚定的时候

退让的不仅是群山

闭上眼睛，某种轻颤、微晃

以及偶尔的起伏、跌宕……

仿佛爵士乐中的慢摇与眩晕

闪电从心底划过——一只绿鸟

从足下升起，碰触到灵魂里的白

向西。一路向西……

格桑鲜艳，哈达洁白，经声和佛光

正把人间，默默超度……

20220616

卡定沟天佛瀑布

一条河纵身一跃

一座山崖，便从此

成了神殿——

天佛，菩萨，女神……

为每一块石头注入灵魂

让一条崎岖的山沟

拥有了不同凡响的嗓音

升起的白雾是神迹

落下的雨滴，是神的恩典

肉眼所见，皆是神佛的化身

但你捡到的，可能是，自己的轮回

20220618

过唐古拉山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

天和地相拥时

一些叛逆的骨骼，充当了边界

一只藏羚羊奔跑着，一粒

被白纸遗弃的词语，找不到出路

五只藏羚羊卧在雪地里，它们

是否在积攒活下去的勇气

连雄鹰也放弃了巡逻

面向火车行礼的铁路工们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

坚守这片蛮荒的雪原和冻土

20220617

夏至，扎叶巴寺

小寺镶嵌在崖壁上

像一枚白海螺

侧耳，犹可听见

一千五百年前的梵音

蓝天念经。白云打坐

比上山的路更陡峭的是

内心的疑惑——

是怎样的力量，驱使着一代代活佛

攀缘而上，献身佛法

低下头，抬起腿，迈开脚

一步，一步

给每一盏灯添上酥油——

信仰能够产生勇气，更能产生氧气

20220621

清澈

弯腰、垂首、弓身

给每一盏灯添上酥油

将半生的果子献在

佛像脚下。毫不犹豫

有人说他们愚昧

他们灰扑扑的笑容

看上去比富翁还满足

以身丈量信仰，额头沾满泥土

有人说他们傻，他们更加

坚定地匍展身子，心脏贴紧大地

在遥远的草原上，他们转着经轮

静静地看牛羊吃草，眼神

比头顶的蓝天还要清澈

20220628

巴松措

吞下了多少人间疾苦

才绿得这样——痛，彻，心，扉

第一眼看见，心跳便出现了

片刻的停顿——荡漾的绿松石啊

请收下我罪恶的肉身吧

收下我被欲望之火燃烧殆尽的灵魂

此刻不需要诗歌也无须爱情

就让我在湖心岛做一棵小草

以苦涩的涟漪擦去凡尘

做一颗青冈树下，羞涩的石头

让你碧绿的柔波，抚慰我伤透的心

此刻我不需要诗歌也不要爱情

我只要你用胆汁一般的绿

一遍遍把我清洗，洗去我内心的余烬

20220627

傍晚，走在拉萨街头

跟走在生活地没什么区别

一阵狂风裹着豆大的雨点呼啸而来

疾走时粗重的喘息告诉我：这是高原

拐过街角，突然出现的布达拉宫

让我内心一震：哦！布达拉宫

雪白的布达拉宫，红艳的布达拉宫

五星红旗高高飘扬的布达拉宫

你把拉萨从高原提了起来，你把信仰

从缺氧的人世拔了出来，你照亮了

轻薄的肉身，和不堪重负的灵魂

你只用一阵狂风和雨点，就完成了

对一个愚痴者的教导和开示

20220627

经幡阵

如此神圣壮观

只有西藏的蓝天，才配得上

风每吹动一下，便替人世诵经一次

高高抛起的隆达

缓缓落下。所有的祈祷都回到现实

画在石头上的天梯

能否把锈蚀的灵魂送到天上

必须要仰望，才能明了

五蕴炽盛和四大皆空的意义

必须要附身，才能看见

心，乃一切法缘

2022.7.5

雅尼湿地公园

在一条离经叛道的小河边

坐下来。听水讲它的故事——

来自雅鲁藏布江，还是尼洋河

它也忘了。只记得

一片野花灼灼的草地在轻声唱歌

小木桥头，一棵不知名的树

正沉浸于自身的倒影中

白云也停下来，临水自照

草地上，挥舞着纱巾拍照的蝴蝶们

都老了，依然欢腾着一颗少女的心

坐在一边等待的老头，比年轻时

多了一百倍的耐心

我和一堆石头坐在一起

看着这一切

因为美，忘记了曾有过的伤害

2022.7.4

羊卓雍措

蓝在发疯

只有金质的佛教配得上

绿有些失去理智

只有我鲜血淋漓的爱情配得上

酷似假象的风景里

剧烈跳动的心是真实的

静止的呼吸也是真实的

在湖边，坐成一块玛尼石

任经幡吹动天空，任清风念诵真言

任每一个磕长头而过的人

在我身上垒起更高的信念

十万肉身爱过的俗世

此刻正从我身上渐渐滑落

现在，我只是一对纯净的牛眼

我看到的人间，跟你们看到的不一样

20220706

凌晨两点半，我在拉萨失眠

在这海拔三千六百五的城市

这被称作日光城和圣城的城市

夜晚像一口井，我听到水桶不停地

撞击着胸口。脑袋里灌满了白云——

南迦巴瓦峰未能一睹真容

放下执念转身离去时

五色经幡依然未能压住

色季拉山口五颜六色的喧腾

如果灵魂真的能够转世

请让我做巴松措的一条鱼吧

那荡漾的绿松石，让我缺氧的脑袋

忘记一切红尘烦忧

讲到318国道上的英灵

我身边的朋友早已泣不成声

而我转头看向窗外——

挺拔的松树们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其实它们就是祂们

是护佑一切平安幸福的神灵

也是唐古拉山雪原中，向着火车

敬礼的铁道兵……

凌晨三点半，我依然醒着

在这海拔三千六百五的圣城

心变得辽阔而纯净

仿佛拉萨上空亘古不变的湛蓝天空

2022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