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棱山下（组诗）

刀棱山

一把刀，斜插在戈壁滩上

刀背上，驮着苍天和日月

刀刃下，矿山在风雨里拔节

春风绿，秋草黄

一辈辈矿山人

提着脑袋下井，揣着汗水升井

采下刀刃上的黑，点燃生活

黯淡的日子，一寸寸亮起来

矿山，也慢慢涂上了色彩

父亲和母亲，像两把老刀

逐渐卷刃和锈蚀

而刀棱山的锋刃，永远闪着寒光

——活着，每个人都是幸存者

每一天都是，劫后余生

白牡丹的阿妈

“阿哥的白牡丹，呀兮——”

小时候，常常听阿妈唱花儿

我知道，阿妈就是花儿里的

白牡丹，也是矿山的

为了让苍白瘦弱的日子

鲜艳和丰满起来，白牡丹的阿妈

穿上了脏兮兮黑糊糊的工作服

——一百斤的水泥，蚀痛脊背，咬紧牙关

装煤的铁锨，使双臂肿胀，咬紧牙关

做生意被骗被坑，也咬紧牙关

贫穷的日子，是一块发霉的干饼子

但阿妈，硬是咬紧牙关啃了下来

啃下来，就迎来了矿山的黄金十年

阿妈的脸上，常常洋溢着笑容

那笑容，比她亲手烤出的蛋糕，还要香甜

老实的父亲

父亲的老实，是出了名的

在阿妈看来，甚至有些窝囊

老实的父亲，老老实实上班干活

本本分分回家做人

多年后，做了母亲的我才知道

为了能够端上工人的饭碗

他剁掉了自己的六指，眉头都没皱一下

为了能够让紧巴巴的日子宽展起来

他调到一线，又被石头咬掉了两个手指

多年后，当六十二岁的父亲走完

他老老实实，没有一句怨言的人生

我才明白，正是因为我老黄牛一样的父亲

我们的人生，才能像亿万年的煤炭

在刀棱山下，重现光芒

掘光者

凌晨五点

他爬出蜜色温柔乡

车灯剪开黎明的黑布

矿灯捅开深不见底的黑洞

骑着黎明，穿越黑夜，抵达黑夜的人

在凝固的黑夜中，挖掘生活的阳光

黑着脸的煤块，都有一副好心肠

难以对付的是，地层深处潜藏的恶灵

煤尘，瓦斯，顶板，一氧化碳，地下水

比地质灾害更危险的，要属淡薄的安全意识

想起家中妻儿，盼兮兮的目光

每一块煤炭都绷紧了弦

扥紧制度的钢索，爬出黑洞

见到太阳的人，又一次捡回了珍贵的人间

20231022

我的矿工男人

回到家

也是一块煤

好像依然镶嵌在岩层里

抱紧内心的火

沉闷、寡淡、耽于幽深梦境

走到哪儿

他都像揣着一节巷道

动不动发呆的样子

让人怀疑

他又钻进了某条回风巷

那里瓦斯正在超标

或一氧化碳有所升高

常常半夜电话响起

他像一只被狼群追逐的羚羊奔向矿井

捧着两三道指令，沉入巷道

窝子头。断层。联络巷。运输顺槽

我的心跟着他嘴里常念叨的名词

一路心惊胆战，步履匆匆……

最怕听到120响起

每一下嘶鸣都像夺魂咒

直到他推开家门，喊一声

“我回来了！”

悬着的心，才轻轻落下

二十多年了，我们

每天都活得像惊弓之鸟

20240313

注：刀棱山下，是一座国有大型煤矿，是我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