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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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雨自带流量
写下雨的每一首诗
都会在雨中发芽
回忆也是
仿佛一滴雨就是一把钥匙
打开了所有的锈锁——
满地黄杏儿。漂浮着草棍、虫子、麸皮的窖水
水淋淋的草垛下，母鸡在孵蛋
墙头上的野韭菜，唱着紫色的歌
四十多年过去了——
童年的伤口上，开出一朵葵花
人生的天幕也添了一颗星辰
雨还在身体里淅淅沥沥
20240504
送太阳
在乌兰山顶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
送太阳回家
余晖在叶片的脉络蔓延
一颗燃烧的果子
渐渐收缩膨胀的内心
而我们仍然站着、看着
对现实的担忧并没有因为
太阳的枯萎而枯萎
山下失声的县城
在愈来愈深沉的暮色中
一点点擦亮了嗓子
仿佛演出的舞台
拉开了黑丝绒幕布
这一回，我们是观众，有足够的耐心
20240505
你要
经过四五月的时候
你要尽量放慢脚步
你要抬起头来
逆光看看叶片，顺光看看花
你要摘下耳机
听听枣花的窃窃私语
槐花的小情歌
你要让天空染蓝你的眼睛
让晚霞照亮你的心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让你
爱上这生动的人间
那就去谈恋爱吧
倘若爱情也无法使你
体验到做人的乐趣
你就去做一只修理田野的鼹鼠
或者，狗尾草也好
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顺着风
静静地，摇
20240507
五月的槐树街
呼吸不够用了
五月的槐树街
我想再多长几片新鲜的肺叶
我想在你宽阔绵软的风里
把地坐老，把天坐荒
星星是香的。月光是香的
路灯是香的，路灯投下的黑影
和晕头转向的飞虫，也是香的
听力也不够用了
五月的槐树街
我想再多长几只痴迷的耳朵
那么多槐花，细细密密地泼洒着
灵魂里的香
白色的窃窃私语里
爱情，甜到了忧伤
20240507
我跟自己不熟
站在一棵树后面
看着锄草的粉色头巾
突然感到奇怪
就像一只兔子躲在草丛里
看着不知在忙啥的人类
时刻竖着警惕心
在荒野游荡得太久
看惯了毫无心机的花花草草
与昆虫和鸟类混得太熟
我跟自己越来越陌生
忘了自己，究竟
是一只豹子还是一只猫
有时候，我故作镇静地走在街上
仿佛走在异乡的动物园
20240509
一对纠结的母女
母亲还是老了
手指骨节变形
自来卷的红发根部
积雪深厚，曾经光洁如牡丹花的面孔
皱缩成一枚被遗忘太久的橘子
这不可避免的事实
我以为会让我开心，不料
却是深深的，悲伤
我努力了半辈子都没能活得
像母亲一样年轻漂亮。母亲却轻而易举地
活过了我的苍老和贫瘠
这时间的魔法大师
终于抹平了我们之间的鸿沟
我还是没法像别的孩子爱母亲一样爱你
母亲，但我理解了你的种种难辛
我知道，你也永远没法像别的母亲
爱孩子那样，重新把我爱一遍
但谢谢你，终于能够看到，女儿的痛苦
20240512
圈
羊在圈里抬头望着我
我在桥上低头看着
它们，和圈外的大黄狗
十年了
羊一直在圈里低头吃草
狗一直在圈外，被铁链拴着
我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
20240514
每天都是重生
一觉醒来
恩怨已逝，情仇尽销
老时间又长出了新日子
旧我的枯枝上，新我再次发芽
除了眼前的一刻和脚下一步
没什么真正属于我
人类命运和世界兴亡皆与我无关
我的心很小，爱也很窄
七星瓢虫就是我的星空
旋覆花就是我的宇宙
那几个爱着的人
就是我的天地和众生
亲爱的陌生人，你们
大概跟我一样，受伤无数
却依然会把爱过无数遍的事物
再重新爱一遍，像从未爱过那样
20240522
老年合唱团
染发剂铲不尽茂盛的雪
粉底霜填不满水土流失的沟壑
但他们沉醉的样子
与身边的花草树木何其相像
岗位制造的落差和性别优势
都被时光的车轮碾平了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突然不再
为自己的枯萎而哀怨
等老了也要和他们一样
捧着阳光的歌谱与自然站在一起
让飞出喉咙的每一个音符
都穿上金色晚礼服
20240523
看风吹树叶
躺在车里看风吹树叶
流线型的风是新的，椭圆形树叶也是新的
只有我旧得像几十年前的老物件
麻雀的叽叽喳喳，颗颗饱满
枝叶的窸窸窣窣，滴滴晶莹
树底下乘凉的老人，静得像一座墓碑
一棵棵树，在风中摇晃
轻柔时像幸福，剧烈时像痛苦
风离去后，怅然若失的不仅仅是树
偶尔一两片叶子飘进车窗
我知道那是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说
只好写一个纸条，递过来……
20240524
认真地
黑暗中，花认真地开着
即使没有光，也全力以赴
环城北路上，路灯认真地亮着
即使没有一个人，也绝不偷懒
犄角旮旯里，贫苦的人认真地活着
即使深陷烂泥，也不忘微笑
深夜的花园边，我认真地
写下这首诗，即使眼含热泪也心怀恻隐
20240525
失眠了，树
现在是凌晨四点
我又一次打开邮箱
树。世上那么多男树女树
为什么单单让我遇上你呢
邮箱空着，我的心里
落满了灰尘。树
怎样才能让你明白
一株草对一棵树的想念
树。现在是凌晨四点一刻
我重新关上了自己
阳光下枯萎的露珠会在月光里
发芽。但心死了就再也无法燃烧
树。我愿把自己摔碎了
镶嵌在你的黑夜里，埋下一个破绽
20240527
大修
反复揉搓
反复摔打
反复敲击
反复按压
反复拉扯
……
病床如机床
一具中年的躯体
仿佛抵近服务年限的机器
咬紧牙关。接受大修
穿白大褂的医生
怎么看怎么像
翻云覆雨的命运
2024.5.27
迷路
因为抄近道
我走了一条弯路
因为走了弯路
我遇见了一棵从未见过的草
因为羞于互报姓名
我们互相注视了好久
布谷鸟这时唱起歌来
枣花因为细小，香气才那么庞大么？
一座开满蒲公英的山坡上
我轻轻躺下来
天空在我眼前一寸寸收拢
因为一朵云，我忽略了一座城的荒芜
202405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