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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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里的麦田和城市
每一滴露水都是一个
明亮的日子，体现在它
透明的圆满中
我打开自己，拥抱麦田
一株麦穗就是一颗
朴素而激荡的心
低头劳作，抬头望天的人
那么多路，他们唯独选择了
自身的崎岖
站在远处彼此遥望、幻想
……走近才发现
那视线尽头，发光的
不过都是平常日子
在阳光下的反光
阳光的暗角
阳光也会洒下冰冷的阴影
但更多的是光亮和温暖
这你是知道的
把目光从阴暗的角落挪开吧
从那些臭气熏天的垃圾
赞歌嘹亮的报纸和
张牙舞爪的臭虫身上挪开，抬头
看看蓝天吧。天空用太阳和月亮
记录着人间。地平线上的尘世
即便是蓬头垢面
也不乏灯火的温暖。大雪掩埋伤口
小草再次治愈每一寸土地
看看眼前这棵树
落光了叶子，嶙峋的枝条
依然怀抱着热望——
寒冬将分娩一个崭新的春天……
一九二〇年的棉花糖
冷风刮着。失魂落魄的雪花
似乎要返回现场
我站在一块从一九二〇年逃跑出来的大石头上
听见骡马们不住地喷着鼻息
焦躁的乱蹄，要把一个硬实的寒夜踩碎
我心里装着一本忧伤的纪念册，却不忍打开
我不打开，房屋就不会摇晃。群山还在睡梦中
河流在既定的河道里，命运不会被改写
许多妈妈还在油灯下，一边纳鞋底
一边等着浪门子的男人回来
孩子们脱了个精光，在被窝里玩耍
在一九二〇年那个冬夜的八点零六分之前
他们调皮、捣蛋，用冰凉的小手揣摩
母亲的乳房——温柔、绵软、香甜
……仿佛棉花糖
那晚，他们要是早早睡着就好了
麦黄天
忧虑把母亲撵出被窝
母亲将我拽出梦乡
乡村的夜，黑得像洋芋窖
夜空筛下星光，也看不见一根手指
露水打湿的麦穗里
灌满整个夏天的汗水
拔下一捆就多了一份胆量
攒起一摞，父亲的腰就壮了一寸
跟老天爷抢时间
从冰雹和白雨手中夺粮食
我们是土地的主人
也是粮食的儿女
一年四季的精心伺候
有时也只能收回一个白眼
更多时候，土地是慈悲宽容的
黎明的露水里长出阳光，照亮整个村子
顺其自然
说出这个词的人
大概都已过了四十岁
倘若还在三十岁。说明
已经历了四十岁的苦痛和不顺
二十岁便已领悟者
不是幼年不幸，就是早慧
“顺其自然吧，好好做自己。”
他一遍遍说着，平静又恳切
我暗自羞愧于天性愚钝
这世上，唯有南墙和北坑
才是最高明的教师，不动声色间
将顽石教化成明玉——
终归是，真心拗不过人性
顺其，是最佳的选择
自然，是最好的归处
20240114
上坟
摊在沟里的村庄
仿佛被遗忘了的墓地
阳光如忠实的守陵者
风常提着雨珠来洒扫
故乡日益空落的时候
回乡的路，只剩下清明和祭日
我们提着冥币往坟上走
溏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两三声羊羔的咩叫
仿佛鹅黄的草芽顶破了田埂
山坡上，一棵老榆树默默地
注视着我们，在一丛火堆前跪下来
草垛一样沉默的公公
陷入了永恒的沉默，子女们跟在身后
坦然地看着匆匆走来的未来
相对活着，死亡多么简单又轻松
火焰升腾，黑蝶翻飞
猎猎的风，将死亡刮得热闹而壮丽
20240107
下游
上一秒还在和面的手
下一秒，便用来擦洗马桶
左脚不听右脚的劝
非要重复刚刚走错的老路
活在下游，我们
一辈子都在忙着拆东墙补西墙
坐在音乐大厅，听一场交响乐
那可能是中游才有的享受
至于上游的生活——
下游的我，真没法想象
我只知道，一条河到了下游
就会变得浑浊、臃肿、迟缓……
时常面临着崩溃
20240115
雪花坐在公交上
每一朵，都晶莹而完整
自带凛冽气质和异域风情
多么盛大又壮观
雪的森林，雪的崇山，雪的江河
当车开始行驶
我仿佛驾着雪橇穿行在林海雪原
玻璃上，它们的呼吸里
磅礴的悲伤在涌动，在突围，在狂飙
当车到站停下，车门打开
我像其中一片冲出了包围，轻轻落在大街上
20240122
康复中心的老人们
曾经，也是清澈浩荡的河流
巍峨险峻的山峦啊
威严高耸的额头上，也曾
闪烁过权利的日月和金钱的星光？
也或者，棉柔温和的双手
掌握过草木的春秋和蝼蚁的生死？
现在，他们布满老人斑的脸庞
仿佛沟壑纵横的旱塬
浑浊的目光，堆满欲望的灰烬
和名利灼烧过的黑岩
缓慢移动不听指挥的腿脚
仿佛想拖住匆匆飞逝的时间
紧闭的双唇犹如密封的瓶口
再也发不出一声响亮的号令
我的心里既没有怜悯也无悲伤
大河滔滔，他们是我无法避开的明天
20240123
要乐观
夜继续加深
我继续变浅
垃圾车的呻吟
已戳不痛黑暗
谁的梦境中，鞭声在响
酥油灯哗哗熄灭的大殿内
神佛和菩萨双目紧闭
乘着夜色，在词语上飞翔的那个人
还好吗？是否已找到了通往圣殿的大道
推开群山万壑，我看到春天
正步履匆匆赶往那些紫气弥漫的庭院
是的，是的，我天生就知道
命不好的植物，得具备更茂盛的
乐观。生长在悬崖上石缝间
也一样，安然地开出一两朵花来
20240112
压舱石
不单指石头
也可能是一个人
或别的什么
具有石头的属性
沉默，使他看上去，更有分量
静静地，蹲踞在舱底
一头神兽，护佑着
船的安稳，摁住海的坏脾气
有时候也治愈舱的暗疾
当他被自卑拐走
狂风刮过不设防的海面
每一朵浪花，都是刽子手
20240112
相貌即人生
儿时的困苦
爬满额头的梯田
中年的忧虑
藏在眉宇间的沟壑
深潭一样的双眸里
始终跳动着火苗
紧抿的双唇
仿佛孕育着一万只蝴蝶
“脸上有人的一生”
那些从不启齿的秘密
未写出的篇章
一首诗，最妙的部分，在留白
20240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