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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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突如其来
林月龄准时踩着八点的秒表走进办公室，随着“滴”一声清脆的打卡声，今天一天的办公室生活开始了。
坐进工位，她先不紧不慢地把高跟鞋脱下，从隔断间取出一双平底鞋换上，然后按动了桌子上的茶水器，从抽屉里掏出一袋雀巢的速溶咖啡，伴随着哧溜的冲水声，雀巢的香味在四周蔓延开了，随后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盒泡芙蛋糕，瞬间奶香味和雀巢味混合在了一起，甜甜的香味勾起了林月龄早餐的食欲。
顶着狗鼻子的赵力闻着味道，挪动着小转椅靠了过来说：“美女，我也没吃饭呢！”
“滚！找你老婆要！”
“我老婆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说完便伸手从泡芙盒里迅速的扽了一块，一口便塞进了嘴里。赵力第一次吃这玩意儿，大口一嚼，泡芙里的奶油便在嘴里炸裂开来，然后顺着嘴角、舌根、鼻腔迸溅，嗓子眼儿里的一阵干痒迫使自己低下讨吃货的头颅，两声干咳差一点让他直接饮恨西北。
“活该！噎死你！”林月龄看着赵力滑稽的样子戏谑道。
赵力来不及还口，抬一眼瞥见了桌子上的咖啡，端起来先干进去一口。结果舌苔上的滑腻来没来得及冲下，滚烫的烧灼感觉又再一次袭来。
这一次，咖啡和奶油并喷，鼻涕和眼泪齐下，酸爽和痛苦交织，气愤和悔恨共存。林月龄来不及躲避，一声像半夜路遇劫匪般的尖叫，震荡在整个办公室。工位桌面、文件隔层、还有昨天没收拾规整的纸张、林月龄的手提袋，衣服袖口......到处都留下了赵力的杰作。
林月龄抽了两张抽纸，慌乱的四处擦拭，气急败坏之下，似有千言万语而又不及一句国骂。
整个办公室的同僚都寻声而望，赵力躲着众人的目光和谐笑逃了出去。林月龄看着这个“活宝”留下的狼藉，气急败坏却没有任何办法。
办公室就在今天的嬉笑怒骂中开始了一天的日子。林月龄去洗漱间取了抹布，在水龙头下浇湿，双手轻揉着。
杜丽这个时候也走了进来，杜丽是林月龄的大学同学兼宿舍室友兼闺蜜死党，刚毕业时，两个人一起进了这家公司，杜丽去了秘书办，林月龄去了销售科。
“公司精简缩编的事情有结果了吗？”林月龄看四下无人悄悄的问杜丽。
杜丽在秘书办人精话少，但对林月龄却是知无不言。
“名单已经出来了，估计今天各科室就会公布”杜丽在林月龄耳边说道。
“知道我们科里有谁吗？”
“你们自己最该清楚了吧？”
林月龄的心悬了起来。
自古新官上任三把火，公司新的领导一上任，首刀便砍向了职能部门，销售科也在其中，虽说大家都觉得工作忙的恨不得再来一个六耳分身，但在领导眼里机构臃肿、人员闲散是工作效率低下的直接因素。
听说被精减缩编的人员都会被下放到车间一线生产线上去倒班，因此所有人都变得紧张兮兮。林月龄也不例外，自己从毕业进入这家公司到现在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间自己自认为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加班加点从无抱怨；这十年间自己家里家外操心操肺，夫贤子孝父母安康；这十年间自己熬走了两任科长，在销售科里也维护住了最稳定的客户关系，稳定住了自己的小成就，要资历也有资历，要经验也有经验，指挥有力调度有方；这十年间自己虽无功劳但有苦劳，再无苦劳也有疲劳......
可是自己在销售科里稳定地过着自己地生活，不争不抢，平稳安定，可是在领导地眼里自己已经渐渐的边缘化了，也许就是那个可能被替代的人。
如果自己被去生产线上倒班，那自己这十年来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维护的客户关系岂不是白搭？以后家里的事情谁来操持？孩子正在上小学的关键时期，他的学业业谁来负责？... ...
不会吧？不会的！
林月龄这样想着想着走了神儿，直到洗手池里的水漫过了水台，沾湿了裙摆，才恍惚回来。关掉水龙头，然后双手握紧抹布的两端拧干，抻开，抖展。
回到办公室，坐回工位，桌子上已经被收拾干净，林月龄恨恨地看了一眼赵力，眼角里在说“算你小子识相！”。赵力回笑了一个媚眼，在OA的办公私聊窗口里给她弹了一个苦瓜脸的表情。
销售科科长的办公室在这大办公室的里间，门一开，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科长叫了一声“赵力，你进来一下！”
赵力起身跑了过去，随着科长办公室门咣当一声关闭，大家的窃窃私语声起来了，隐隐约约飘来几句关于科室精简缩编的个人猜测和小道消息，林月龄似乎也被这不寻常的气氛给调动起自己八卦的心思。双手握着的咖啡，也不自觉的抖动了几下。
办公室的小玲，靠着椅背，悠然自得地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自古“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似乎这一切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没一会儿，赵力走了出来，他没有直接回工位，而是径直走出了办公室，科长叫了声“月龄，你进来！”
林月龄忘记自己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站在了公司的楼下，她有些欲哭无泪。
林月龄耳边回响起科长对她说的话。科长先是肯定她的工作态度，表扬她的业绩成绩，赞美她的职业操守......但是结合目前的现状，服从的大局，其中的利害......
林月龄偷看到科长桌子上销售科精简人员的名单，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指向是热动岗。
热动岗，就是烧锅炉的！
凭什么？我一个做销售的去烧锅炉？
凭什么？我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去烧锅炉？
凭什么？我一个工商管理的硕士去烧锅炉？
这灵魂三问在林月龄的心里愤恨的问起来，可是自己的嘴却在职场多年的“听话”洗礼下封印了。
林月龄在公司的一处花坛边坐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自己的愤愤不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她一下子从一个职场白领变成了倒班女工，还是全公司生产线上最脏最累的生产车间，她一时间接受不了，仿佛自己十年的寒窗苦读，十年的努力工作，一下子都幻化成了烟尘。
她感觉这简直是对她的一种侮辱，自己十年的努力都那么不值得... ...
手机突然响起，是办公室的小玲打的电话，林月龄接了起来，还没等她开口，电话那头就一连语炮：林月龄你在哪里？科长让你把手里的工作都交接给我，我找不见你啊，你快回办公室来，我也有好多请教你... ...
林月龄此刻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滚犊子！”
骂完了，心里却更不解气！以前在一个办公室里好的不分你我，现在却落井下石，什么玩意儿！
终于看清这帮人的嘴脸了！我还不屑与你们同行呢！倒班就倒班！
她突然想到了周裙。
第二章 愤愤不平
周裙和林月龄也是大学同学，十年前两个人一起毕业，一起入职到这个公司，周裙没有去职能部门，被安排在了热动车间，这十年里，周裙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丰浩，结婚生子，日子倒也过的自娱自乐。
周裙今天正好休息，接到林月龄的电话，就把她请到家里来了。
公司精减缩编的事情对周裙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她看着林月龄欲哭无泪的表情和语无伦次的发泄，想安慰却不知如何表达。
林月龄终于说累了！她瘫靠在沙发上。
“想开点吧！人哪有干一辈子不变的工作，特别是咱们女人，生来就是围着家庭转的。”
林月龄不想争辩，可也不想就此屈服命运。
“以后咱们俩一起上下班拼车吧！”周裙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可是林月龄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你看我不一直都过着倒班生活嘛！至少工资比较高一些，热动岗的工资还是全厂最高的岗位”。
周裙的话一点也没错，林月龄每天还在挤公交上下班，周裙自己已经开上了四个圈。
可是自己还是不甘心啊！她开始憎恨起这个公司，憎恨科长的无情，憎恨自己以前的懦弱，但终究于事无补。
“裙子！陪我去逛会儿街吧！”
大概犹太人说的对，女人天生是花钱的工具，只要让她买买买，世界和平都会早日实现。
不一会儿，林月龄手里已经提了六个袋子。
临近中午，丈夫魏恒叫林月龄去聚餐，说自己部门的人吃散伙饭！林月龄听着丈夫没心没肺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不去！”
魏恒所在的运营部也在精减缩编人员，这是大势所趋，处于这个时代下，有人幸运，有人悲鸣，魏恒作为运营部的科长，既要完成人员精减，也要做好人员的思想稳定。在他看来，这既不是失业，更不是世界末日，无非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电话里魏恒央求着林月龄，他早已知道林月龄也被精简，也想着利用这个机会解开她思想上的疙瘩。
林月龄到了金香餐厅，进入雅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家伙。以往一口一个“嫂子”的热乎劲儿没了，大家各自低着头。
魏恒把林月龄坐下，菜已上齐，但是大家都没有动筷子。魏恒倒了一杯酒说：大家先干！
在国企体制内，大家早已熟悉了按部就班的生活，特别是人近中年，遭逢变故，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是这温水煮青蛙的道理谁又不知？十几年的办公室生涯，早已把自己当初的梦想磨灭的一干二净，每个人都想过着平静的生活，可是企业要发展，而且要高质量的发展，任何不适应时代节奏的东西，终将会要淘汰，早一天的到来对每个人都是好事。
魏恒给大家讲的话，林月龄听在了心里，自己又何尝不是，想想自己每天三点一线，一年到头生活波澜不惊，钱挣的不多自己却怡然自乐，以前同级的校友多多少少听这个当老板，那个出国游，自己是不争吗？不是，是自己失去了向上的动力，觉得现在一切都好，可是好到哪里去了？
门口外一阵骚动，很多人寻声而动，林月龄听见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赵力。
赵力更加郁闷，自己最近刚谈了个女友，被准丈母娘定性为：货品不高、赠品稀少。眼下连相对体面的工作又要丢，自己更是感觉倒霉奶奶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当他被科长告知自己也被精简了之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等科长说完话就走了出去，路边捡了个砖头，在公司外的停车库找科长的车，他准备把这一腔怒火发泄到科长的挡风玻璃上，可是今天科长没开车。
抡紧的拳头没有打出去，还憋出了内伤，赵力无处宣泄，一个人回宿舍打起了游戏，早饭为了多睡五分钟就没吃，中午已经饥肠辘辘，出门买点吃的，可是冤家路窄，金香餐厅门外，遇上了科长，赵力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扯上了。
世人皆知中国功夫师出少林，也源自民间，此刻武林之中什么门派之争，正统与非正统的偏见，统统不见，有的只是两个男人站在大街中央互相顶牛，方寸之间五指在对方的衣服领口上互摸料子的好坏，言语中却在问候对方父母的安泰。
大抵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就是热闹，即便两只蚂蚁掐架，也会有人拍成视频，配上语音，搞成段子。不一会儿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林月龄挤进去，看到两个人正在怒目相视。
估计赵力没吃饭的原因，骂也骂不出来了，打也没力气打，自己最先怂了下来，撒了手。赵力被魏恒一干人等拉着回去餐厅，临了不忘回头朝着科长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几番安慰，几番辛苦，此刻餐桌上大家都忘记了自己的忧苦，都在争相劝慰赵力，仿佛此刻他是这个世界最悲催的人。
第三章 各安天命
下午2点，林月龄回办公室收拾物品，小玲正靠在椅子上，用一把硕长的美甲刀打磨自己的美甲，一副沾沾自喜的派头，得意得按耐不住自己的喜色，仿佛在告诉世人自己刚刚赢得了一场战争。
林月龄看见她令人作呕，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来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这个工位今天变得如此的陌生，她曾在这个工位台上熬夜加班出方案，披了一件衣服就睡倒在桌子上；她也曾在这个工位台上，一边就着泡面，一边和客户打着电话，软硬泡磨地拿下华南最大的客户；她在这里每年都是优秀员工；她在这里时间最长资历最深；她曾是前任科长的最得力干将，但她不骄不傲；她曾是副科长的最有力人选，但她不争不要。
孩子上学以后，她变成了上班中最晚来，最早走，周末从不加班的人；她变成了一年多只维系客户却不开拓市场的人；她变成了从不出差的人；她更是变成了无欲无求，不思进取的人。
她的想法没错，可是在销售科的位置就错了。
小玲走了过来：“月龄，把你的工作内容都给我交接一下吧！”语气不容商量。
林月龄比小玲大七八岁，以前一口一个“月龄姐”，现在可真是人未走茶就凉。
林月龄放下手中的物品，看着她一副涉世未深的脸庞说：我手里的华南客户，都是很稳定的客户，想要维护好你得靠稳科长。
“这些不用你操心了吧？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你这么年轻有为，很符合他们打交道的对象，多和他们吃吃饭聊聊天，以后都是你的功劳！
杀君马者路边儿也！这种捧杀她学不会，蠢女人的本色是反裘负刍，只顾着拾掇那张脸，不晓得腹中也是需要加料的。小玲的浓妆艳抹恰恰也在表明她内心的空空如也，这样的女人没有兔死狐悲的感悟，以后也会有自己的苦头！
看着小玲消化不畅的简单头脑，林月龄收拾妥当，留给她一个背影自己去琢磨，此刻的她心情愉悦至极！
走进电梯，林月龄和杜丽迎面而撞，杜丽把她拽到了一边说：你不去找找人啊？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林月龄淡淡一笑，“既然科长已经决定不留我了，那我再找关系找路子只会招他烦，即便留下，也是别人的眼中刺，或许还会有无数双小鞋在等着我，败就败了，再回头扒小肠越发让人瞧不起。”
杜丽心里暗自点了点头，这才是真正聪明的女人，能够看到事情的本质还能保持理性的思维，吃了亏不呼天抢地亦不因噎废食。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人就是这样，想通和想不通，都是在一瞬间的事情。
出了办公楼的大厅，天空竟然飘起雪来，林月龄的心里轻声地吟诵道：吾本仙姝睫下泪，不辞万里落凡间。
赵力发来了信息：晚上聚聚。
KTV里的暗色格调，黑色茶几上果盘酒水，以及一群失意人撕心裂肺般的的狂魔乱舞，构成一副人间失格。
摇晃的酒杯在此刻也摇曳着人的心情，赵力此刻颓废的地就像一个酒楼里落榜的书生，一杯接一杯的往口里倒，嘴里还不忘吐槽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
“行了行了！发泄发泄就完了，明天一起去热动车间报到！”林月龄劝慰道。
“我不去！我，一个大学生去烧锅炉！亏他们想的出来，什么世道！与其那样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其实生活很有意思，是你自己把意思都弄没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注，愿赌就得服输，赌输了还赖着不下赌桌太不地道，况且你不走自会有人拿着棒子赶你走，输了就换张桌子继续开始。
赵力盯着林月龄，把一口烈酒咽了下去！
前几天的一部电影里有句经典的台词：“人有两颗心，一颗是不甘心，一颗是太贪心。”不管曾经的自己有过多么的辉煌，现在都是零，躺在功劳簿上的人只有等死。
“可我比他们哪点差吗？别的不说我不比小玲能干啊？凭什么把我裁了？”
“每个人都以为一切事情只要勇往直前就会胜利。可是大家都忘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失败过后将会是更惨淡的人生，只是每个人的苦闷别人都不知道，只有自己去承受！”
“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赵力摊了摊双手，也算是聪明人，但活得却不清醒，人不可能做到时刻清醒，那就没意思了，关键时刻还是庆幸身边有清醒的人。
第四章 欲笑还颦
热动车间是L公司的第一车间，这个车间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煤烧成过热蒸汽，为下一道工序的提供充足的能量和动力，从环保的角度来说这是及其落后的生产方式，但在煤炭资源充足的大省里面，这也是最经济的生产成本。
林月龄今天早上起了个大早，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就在路边等着周裙一起上班，今天是她去热动车间报到的第一天，也是她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周裙红色的小车准时停在了路边，林月龄打开副驾驶室准备上去，却发现副驾驶已经坐了一个人，周裙朝她摆了摆手说：坐后面。
她拧开后排座位的门，发现里面也坐了两个人，原本以为周裙只带她一个，却不想这一车拼了四个人，也是没办法，林月龄挤了上去。
周裙的车技不白练，早高峰的时段，硬是挤出了一条上班路，在车流中闪转腾挪，间隙还不忘和车上的伙伴唠叨一些家长里短。
到了停车场，各自下车奔向工作岗位。林月龄回宿舍换了新的工装，带好安全帽，腰间别了一副帆布手套，直奔热动车间。
途中偶遇熟人，林月龄大大方方的和他们应和着，丝毫没有羞赧，也许这只是人生的另一种体验吧！
林月龄推开热动车间的会议室，里面坐了有十几个人，赵力坐在一角和一个人正在闲谈着。
林月龄走过去在他后背拍了他一巴掌说：你不是牛逼不来么？
赵力苦笑了一声：哥们儿还有房贷车贷呢！不来干嘛？
说笑中，热动车间主任李学年推开门进来，身后跟着副主任陈宁，两个人在会议室的大圆桌的顶端坐下。李学年清了清嗓子：欢迎大家来到热动车间。
早先听周裙说起过热动车间的人和事，李学年是热动车间最早分来的化工专业的大学生，他从一个基层员工干起，十几年一直踏实勤练，一路升迁到了车间主任，据说热动车间任何设备听声音他就能知道哪里有什么样的问题。
李学年向大家介绍起了热动车间的情况，以及自己在热动车间的经历，在座的年纪各有上下，李学年谦虚的态度，赢得了大家不少的好感。
正在李学年和大家拉进距离的时候，一个不适时候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大家寻声而望，目光齐刷刷的聚向声音源。赵力低下头，从口袋掏出手机，捂在耳朵边接了起来：我开会呢，一会儿回你！
副主任陈宁呵斥了一声：开会期间不要接打电话，都关了静音！以后再有这样的，罚款五十！
赵力关了手机，坐直。
陈宁继续发飙：你们还以为自己坐办公室呢？！来了这里就摆正自己的位置！夹起尾巴做人！
赵力恶狠狠的瞪了过去！
林月龄在旁边拽了拽赵力的衣襟，示意他不要惹事。
李学年笑了笑说：大家今天第一天报到，可能还有原先的工作没有交接完，有需要打电话的举手示意一下，出去接就可以了！如果有需要去交接完之前工作的，我今天还给大家一天的时间去处理。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嘛！热动车间不是阎罗殿堂，我们也不是牛鬼蛇神，大家以后都在一个车间，工作中互相帮忙，生活上互相照顾！以后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到我那里坐坐！
这一番话再次给自己加分不少！
赵力站起来冲李学年招了一下手，出去打手机。陈宁撇了一眼嘀咕道：办公楼淘汰下来的残次品，拽什么劲儿！
声音不大，但在座的都听到了！
林月龄心想：这热动车间不简单，红脸白脸都展现了出来，还会有什么罗刹小妖呢？
正副主任发完话，技术员林海抱着一摞资料进来，每个人发到手里一本《操作规程》，编写的作者是李学年。林月龄翻开扉页，里面画着锅炉结构的简图，附带着每项工作的操作流程以及安全事项，林月龄暗自对这个车间主任敬佩起来！
整个一天，新到车间的人员不论男女老少，都在会议室里学习着，这是上岗前最重要的一环：车间级培训。林海给大家讲解着册子上的内容，时不时还举出一些事例，加深大家的印象。
生产线上的头等大事就是安全，林海作为技术员，在给大家讲解工艺流程和操规时，总是提到安全的正反面事故案例，有些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赵力心不在焉的躲在角落里翘着二郎腿，打着手机游戏，培训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刚才陈宁给他来的一剂“镇痛药”让他着实不爽，这根钢筋水泥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现在他在用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抗议”鄙视别人对他的“轻蔑”。
培训了一天，临近下班，陈宁拿了一摞试卷进来，对大家的学习要进行测试。
测试内容也就是今天培训的内容，所以大家对试卷并不陌生，凭借着清晰的记忆在试卷上奋笔疾书，除了赵力。
赵力有些崩溃，本想糊弄一天，哪想到还要考试，一天的精力全部花在了王者荣耀连胜十局的战绩上了，此刻只有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林月龄悄悄地把自己的试卷往赵力那边挪了挪，赵力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拿起笔照着林月龄的试卷抄了起来。
当他写完第一填空题之后才发现，自己试题的填空比林月龄的多了一个空，坏了！两个人的试题顺序并不一样，瞅了瞅旁边的，好像每个人的试题顺序都不一样！
赵力快疯了！哪个缺德玩意儿想的损招！
他太小看这里了！热动车间在他的伙伴灌输和认知下，认为就是一个跑跑腿巡检、挂挂牌抄表、熬到点吃饭、等到点下班的三无岗位（无男女之别，无技术含量，无学历要求），可实际上，生产线上的任何岗位要求，对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明确规定，这即是对生产的负责，也是对生命的负责！
赵力索性不答了，干坐在那里在手指间转起了笔。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交了卷纸，陈宁踱步到了赵力的身边，看着他基本空白的纸张，伸手拽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和他一起出去！
赵力苦闷地撇撇嘴，跟着陈宁出去。
出了会议室，陈宁带着他走进了李学年的办公室，把试卷放在李学年的办公桌上，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李学年看了一眼试卷，说：坐吧！
赵力此刻一副大无所谓的态度，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知道你们来热动车间心里不爽，但是既然来了，那就安下心来！可能有些人觉得来了热动车间屈才了！但是不管大才还是小才，总要让我看到你们的才能，我才能给你们再推荐的机会吧？更何况生产上这点知识，难不倒你们吧？”
李学年的话四两拨千斤，句句点住了赵力的软肋！
赵力无法辩驳，他是带着情绪的，可此刻却任何情绪都没有了！一番交流，赵力无言以对。
李学年让他下班后回家再学习，明天早上再答卷！
赵力回到会议室，只剩林月龄还在等他下班，赵力对她哭笑了一下。
第五章 夜色如水
今天是第一个夜班，林月龄吃过晚饭，便想靠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现在才八点，哪里能睡得着？可是一想到一晚上上夜班不睡觉，又逼着自己去睡一会儿，在床上翻来倒去。
魏恒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他已经把音量关了，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动静。
孩子在书房安静地写作业，此刻一家人的所有精力都围绕着林月龄，生怕打扰到她。
林月龄睡不着，索性起来抱着一条毯子窝在沙发上，她看到电视居然没有声音，心里瞬间感动了起来，双臂缠绕在魏恒的胳膊上。
魏恒轻声的问：你赶快去睡会儿啊！
林月龄摇摇头说：睡不着。
魏恒宽慰道：没事，不要有压力，都会好的！
林月龄此刻温顺的像只小绵羊偎依在魏恒的怀里，她想起平日里两个人各忙各的，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温存过，也好久没有一起去旅游，一起做喜欢的事情，仿佛被一些琐事占据了两个人绝大多数的空间。
魏恒此刻也有这样的感慨，他觉得对林月龄亏欠太多，本以为两个人的日子会一直一成不变的稳定下去，可现在，却让两个人都变成了能凑到一起的时间都很难，以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自己丝毫没有珍惜，现在的时间越发觉得难得可贵！
晚上10点半，周裙打来电话，林月龄收拾了一下就去上班。现在已经进入初冬，昨天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闪过车辆驶过的几绺灯光，越发显得冬季夜晚的苍凉。寒气初临，林月龄呼出的呵气很快就会被夜色雾化，薄薄的散在脸庞的四周，在脸颊上凝成紫色的“胭脂”，形成淡雅的素妆。
在林月龄的翘首中，周裙的红色小车缓缓的开了过来。
一上车，暖气袭来，林月龄舒服地打了个冷颤。
周裙和林月龄有一搭没一句的闲聊着，雪后的路面，周裙开的比较缓慢，到了厂区，已经十一点半。两个人回宿舍换了衣服便匆匆赶往车间。
沿着管道纵横的厂区小路，在一片薄雾中，来到热动车间，顺着逼仄的楼梯上来二楼，震耳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这是锅炉某些设备发出的振响。
中控室在三楼，两个人进入中控室，上一个班组正在紧张的结算班次的生产量以及准备交班内容。中控室隔壁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周裙拉着林月龄坐在第一排，旁边坐着大姐林旭。
热动车间的上班次序是四班三倒，林月龄分在了热动一班，班长叫徐双红，胖嘟嘟的脸庞上一直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每个人看到这张面孔都会变得心情愉悦。
点完名后，交代了一下注意上班中的各项事项，大家起身奔赴岗位。热动车间的女工都是在中控室，男工们负责巡查和调试设备。徐双红叫住林月龄，让他先跟着林旭学习一段时间，林月龄对着林旭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傅。
林旭笑呵呵的拉起林月龄的手说：别客气，叫我大姐就行了！
林月龄跟着大姐来到中控台的三号电脑屏幕前，两个人坐下，大姐开始给林月龄讲解着屏幕上各种指示的数据。
不一会儿，男工们巡查回来，坐在中控室后面的桌子上喝着水，聊着天，双红有时跟男工们聊聊天，有时和女工们闲聊一会儿，中控室的气氛欢乐活跃，远超出林月龄的意料。
每隔一个小时，男工们要出去巡检一次，女工们要把电脑上的数据抄写到表格上，大姐给林月龄演示着所有的工作内容，林月龄认真的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
大姐对林月龄暗生欢喜，原以为从办公室下来的女孩都有股娇气和傲慢，但在林月龄身上看不到这点，而且这个女孩谦虚、踏实肯干，带这样的徒弟，让她自己也省心不少。
凌晨三点，林月龄自己主动上手抄表，大姐在旁边指导着，林月龄的第一次写仿宋数字，写得格外认真。写完林月龄长舒了一口气，大姐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慢慢来，以后就会写得快了！
双红班长走过来问：怎么样？还适应吗？
林月龄点点头。大姐说笑道：你给我安排了个好徒弟，我也省心不少！
“那你就好好带，再给咱们带出个主操来！”
林旭是热动车间资历比较老的一个人，早些年在省化厂上班，随着企业支援调动来到L公司，她在热动车间带出了很多徒弟，周裙就是她带出来，现在已经是四号炉的主操。
周裙在四号电脑前听到他们说的话，扭过头来说：月龄加油！
凌晨五点左右，林月龄开始哈欠连天，双红拍了拍林月龄说：到后面休息一会吧！要不出去转转清醒清醒？
周裙说：月龄，咱们一起！双红替我顶一下！
两个人出了中控室，震耳的轰鸣声又再次袭来，两个人转下楼梯，来到户外活动活动筋骨，林月龄抬头望眼如水的夜空，深邃无底，高耸的烟塔直插头顶的苍穹，仿佛已经贯穿其中，若是站在烟塔的顶端，是不是就可以俯视人间的百态？
林月龄望着烟塔出了神，周裙问：你在想什么？
林月龄说：我想到了李白：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周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高耸的烟塔，说：不忘本心，依旧诗情画意！
林月龄笑了笑。
寒意袭来，两个人搓了搓手，说道：回去吧！
中控室里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林月龄的第一个大夜班也临近尾声，大家也开始忙碌起来，双红开始结算一个班次的产量和消耗，各个岗位整理自己一个班次的成果，女工们也开始打扫中控的卫生准备做好交接班。
时间一过八点，两班人员顺利交接过渡，大家齐刷刷的走出车间厂房，几十个人并排走在厂区的道路上，下班后的轻松心情体现在他们说笑当中，阳光洒在他们的背影上，仿佛也在为她们的欢乐而开心。
第六章 不令不宁
林月龄下夜班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中，似乎有只手在不停地拉着林月龄往前走，却走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抬头一看，门牌上竟然写着热动车间，可是四周没有轰隆的设备响声，也找不见中控室，她喊周裙，喊大姐，却什么回应也没有，轰然间房倒屋塌，林月龄惊喊了一起，一翻身发现原来是个梦。林月龄长舒一口气，看到墙上的表针已经快指向了十二点。
她翻身起来，走进厨房准备做点饭，这时魏恒也回来了，手里提着爽口斋的熟鸡。
“我以为你要睡好久！”魏恒走进厨房，从林月龄的手里抢过围裙说：“你歇着吧！今天我做饭！”
林月龄从他身边滑过，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
不一会儿，魏恒已经做好了饭，四菜一汤上齐，儿子魏威也放学回来了。一家三口齐坐在餐桌前开吃。
林月龄可能没睡醒的原因，胃口小的只吃了两口米就吃不下了，魏恒以为她今天上班不开心，也没有多说什么，夫妻之间此刻任何的话都显得多余，只能互相默默的包容理解。
休息的时间突然空荡了起来，林月龄以前上班一直盼着过周末，现在突然休息下来却无所适从，一个人在家里转悠了几圈，躺在床上睡觉已然睡不着了，起来整理了整理屋子也感觉自己无所事事。
拿上包去超市逛一会儿，刚要出门，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周裙。
“一个人在家无聊了吧？”
“嗯！”
“走去做美容！”
“好哒！”林月龄欢快地出门了！
两个人躺在美容院里，服务员轻柔着按摩着两个人娇嫩的脸庞，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倒班的生活，皮肤坏得比较快，要经常做保养！”周裙说到。
“嗯嗯！以前没想过”
“现在更要注意保养了，倒班的女人老得都快！我们家那位经常说我，让我多做美容！”
林月龄心里暗自发笑，魏恒对自己没有约束过，但也不代表魏恒心里没有这些想法。人近中年，有很多无奈，不能再任性的活着了！
两个人闲聊中，赵力打来了电话，林月龄还没开口，赵力就开始一通抱怨：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赵力分在了热动四班，今天是白班。
班长周嘉让赵力跟着他学习，赵力点点头。周嘉开始安排各处的工作内容，赵力跟在他后面听的似懂非懂，后来也不跟着他了，一屁股坐在中控室的角落里玩起了手机。
三号锅炉是热动车间的老爷车，今天这个班次，三号炉的旋风分离器再次出现了故障，三号电脑屏幕上闪现出了红灯，旋风分离器的压力指示和温度指示开始飙升！
周嘉叫来了李学年，李学年盯着中控室电脑上传来的实时数据，心里分析着可行的办法。
“周嘉，你带上几个人，先去把排灰罐排干净。
灰排完后，旋风分离器的压力开始下降了！众人长舒一口气。
李学年让大家继续盯好中控室，叫周嘉带几个人去排灰罐检查一下。
周嘉叫上赵力，带好手套和防尘面具出发了。
在管廊纵横的车间里，七拐八绕的走进一间小屋子，周嘉拿出几套扳手，递给赵力一把F扳，
“赵力，我拧开这边的阀门，我说你拧，你再开你那边的阀门”
“好的！”
周嘉拧开了阀门，“你开始吧！”
赵力憋出了吃奶的劲，阀门丝毫未动。
周嘉走过来，拍了拍他，示意他靠后，接过他手里的F扳，卡住阀门的内径，用力一抽，阀门发出了嗤的一声长啸。
从阀门的法兰接口处，沉积在接口处的飞灰，瞬间在屋子里弥漫散开，不一会儿，四下已经看不清楚对面是谁。
两个人摸着墙壁，找见了出口，出了门，赵力扯下了防尘面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转头看了看彼此，蓝色的工装已经变成了灰黑色！一层灰烬覆盖了他们的全身，只在脸上留下了一个口罩的印记！
周嘉对此似乎习以为常，赵力却感觉恶心极了！他用手套拍打着身上的灰烬，但只会扬起更大的飞尘。
周嘉说：去水龙头处洗洗吧！
赵力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心想我这是受的什么罪啊！
盥洗干净，赵力一屁股坐在角落不想再动弹。掏出手机翻动着微信朋友圈，想找个人吐槽，却不知道该和谁说起。
微信朋友圈里，几个同学发出了几条动态，或者在山城都市江边的风景里浪漫，或者在勾栏瓦舍的酒肆里快活，或者陪着妻儿老小享受生活的惬意，或者呼朋伴友在不知名的地点旅游……而自己却一身灰头土脸地挣扎，想想自己未来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赵力心底泛起了一阵酸楚。
熬到了下班点，赵力第一个冲出了车间厂房，他想逃离这个魔窟似的鬼地方。但李学年的电话止住了他奔逃的步伐。
李学年的办公室里，简陋的一床一桌一椅，门口的沙发已经起皮，用胶带简单的粘裹着。赵力坐在沙发上和李学年吐槽着今天的经历。
李学年当热动车间主任的三年时间里，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有人来，有人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人吃不了这里的苦，也有人享得了这里的福。但在这里呆一天，李学年就有责任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和生产安全，任何思想上的麻痹和动荡都是引起事故的第一因素。李学年看得出赵力内心深处准备郁郁勃发的不安和暴躁。在他看来，工作当中的这种因素是非常危险的！
等待赵力吐槽完之后，李学年笑着对他说：喝点水吧！说得口也干了！
“说完了吗？然后呢？能改变吗？不能改变又该怎么办？”李学年真诚的问着他。
赵力无法回答。
抱怨抱怨好！把心里那点气都发泄出来！然后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工作还要继续干，生活还要继续过！
我来了热动车间七年了，七年如一日，我也是这么干过来的！有意思吗？真没意思啊！可是什么是有意思的呢？和车间的朋友们相处着最有意思，大家一起干工作，一起帮忙，休息了一起喝喝酒，一起玩闹玩闹！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我们每天好像干着同样的工作，但是每天我们都在一点点的进步，别小看这锅炉，我们现在这台锅炉和我们刚买回来的锅炉已经一点儿都不一样了，都是我们在干的过程当中一点点改进的。我们每天都在解决问题，改进我们的方式，这是我们的价值，也是我们干的意义！
当然！如果你实在适应不了这里，我也希望能看到你的优点和特长，我才能推荐你去更适合的地方！
赵力点了点头！
第七章 顺水人情
今天又是赵力的大夜班，原本和女友的烛光晚宴也因为今天的夜班而告吹，一想到上夜班，自己就开始头疼，王者荣耀里的三杀都已经提不起自己的兴趣，撂下手机游戏，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自己头戴安全帽的自拍像，瞬间引起来了“万邦来朝”。
“兄弟!沧桑了啊！”诸如此类的评论在朋友圈里排列着。
晚上十一点半，赵力晃晃悠悠的跟着上班的人群进厂，厂门外的指纹机上一声接一声在提示着打卡成功。
进了班组，赵力发现今天陈宁跟班，看见他就像贾政见了贾宝玉，气不打一处来。
赵力没有被安排任务，只是个打杂的，于是自己提了个扳手，来到了除灰间，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靠着墙，把身上的大衣裹了裹，垫在一张破旧的凳子上，坐下翻动着手机屏，微弱的液晶光映着赵力消瘦的脸庞。
微信群一条条的信息闪动着，赵力把声音调成静音，索性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门被踢开，陈宁拿着手电筒晃着他问：“这是瞌睡的地方吗？”
陈宁今天值班，原本想着过了零点没事就回值班室了，可就在他准备回值班楼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闪进了除灰间，他也跟着走了过来，猜到会是哪个员工找地方瞌睡，让他逮了个正着。
赵力说：“我没在这里瞌睡！”
“那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赵力解释不清。
“你跟我出来”
赵力跟着陈宁走了出去，不用问也知道是要去主任办公室，但是陈宁却把他带到了值班室。
开门见山，陈宁直接问：“知道怎么考核吧？”
赵力说：“不知道！”
“写份检查!考核100元。”
“我不会写字！”赵力瞪着他。
陈宁从抽屉掏出纸和笔，放在他面前，赵力没动。
班长周嘉推门而入，笑呵呵说：“陈主任，还不休息呀？这点小事还劳您大驾？”说着拍了拍赵力的后背，示意他靠后站。
“这可是个刺头儿啊！”陈宁摇着头说。
“他新来的，不懂事，有些还没适应，我回去好好教育！”
“该考核还是要考核，无规矩不成方圆！”
“我知道了，那我带他出去了！”
周嘉拉着赵力出了值班室，回到中控，把他往后排的椅子上一按说：“以后机灵点，知道你讨厌那个人！但你得学会躲。”
“我可不怕他！”
“那你怕不怕没钱挣啊？和钱有仇？”
赵力挠了挠头，感觉今天真晦气！说：“一会儿老陈来了，又该叨叨了！你给我安排点儿事吧。”
周嘉说：“你去检修组吧？我正想从那里抽个人过来，你们俩互换一下，检修那边晚上没什么事情可以休息，主要是白天忙，你去了那里也能避开老陈！”
周嘉知道赵力再呆下去迟早会出事，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既解决了现有的麻烦，也能落个好。
检修组在热动中控室的下层，晚上除了留守两个值班的人外，其他人都是上白班。
赵力推开检修组的值班室，里面除了一张会议桌外，两个铁架子支了两张板构成了一张简易的床，一个老师傅正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赵力走过去拍了拍他，老师傅起来问：有什么事？
赵力说了来意，老师傅说：那你明天等班长来了吧！说完又倒头睡了！
赵力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感觉自己就像一堆臭狗屎，人见人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人生的路感觉越走越窄。
思来想去心里五味杂陈，打开手机，在朋友圈里写了一段话：
丁酉时节入夜长，寒更梦，忽还乡，起身独自绕山冈。
何处笙箫起，弹指入心房。
一声短，二声长，三声叹息，四野悠扬，五音不乱，六乐合唱，七年入仕兮一朝离丧，八月深秋兮巽梓飞霜，九天离歌兮寒鸦未哺，十口心思兮天地悲怆。
最苦离家兮日夜彷徨，独在异乡兮孤立南疆。
离家久别兮父母盼望，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虽有余田兮谁与之守，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
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
狐死首丘兮尚知恋土，人生客久兮宁死故乡。
魂魄悠悠兮枉知所倚，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
天若有情兮天之纵晓，楚声悠扬兮痛断肝肠。
沿山而行兮曲折延延，宣室候殿兮奉诏何堂？
秋风萧萧兮战马嘶鸣，宝剑在鞘兮杀气盈攘，
当此永夜兮追思退省，及早魂去兮寄傲归翔。
第八章 家和事兴
赵力见到检修班的班长李阙，李阙给他安排在了许师傅的手下，许师傅是检修班的老员工，车工、钳工、焊工无所不精，李阙也想着赵力可以和他多学点东西。
许师傅今天正在操作台上打制工具，赵力站在他旁边看着，不得不说许师傅的水平高超，几根废旧的铁管和铁片，让他在车床上车出不同的形状，几下组合，喷上油漆，崭新的零件就做好了。
“许师傅，这是做什么用的？”
“水冷壁上加个零部件，这样就能把仪控装置调平了。”
“这样加符合规定吗？”
“这都是在检修中琢磨出来的办法，你知道外面买这么个东西多少钱吗？三五万!还不见得好用！”
“那这玩意儿管用吗？”
“管用不管用，到时候就知道了！”
现在全员都在努力降本增效，而检修班抱着能修不换的原则，在降本这块节省了很大的资金，李学年同意赵力去检修班，也是希望能够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只是赵力离悟道还远着。
林月龄下了白班，早早地去学校接孩子放学，往常六点孩子们会在校门口排列好整齐的队伍，林月龄在队伍中找了半天却不见孩子的踪影，他问魏威同班的孩子，“魏威呢？”
“魏威被老师留堂了！”
“他好几天的作业都没写完！”
... ...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说到。林月龄感觉情况严重，他掏出手机给魏恒打去了电话。
魏恒正在上班，他接起电话还没开口，林月龄在电话一头开始咆哮：“让你管孩子，你管的叫个啥？”
魏恒摸不着头脑，忙问道：“孩子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魏威这几天的作业你检查了吗？”
“我检查了啊！写得挺好的！”
“好？好你奶奶个腿儿！”
魏恒被骂的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你说！”
”你赶快给我来学校来，看看你儿子！“说完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魏恒急急忙忙赶到学校，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看到林月龄正在和班主任交谈着，魏威低着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着作业。
魏恒走过去，班主任老师已经站起身和林月龄说到：“你们也要多关注孩子！”
林月龄拉着孩子走出了学校，三个人上了车，谁也没有说话。
魏恒回到家，进了门直接进了厨房，抄起擀面杖就走了出来。林月龄一把拉住他问：“你要干嘛？”
“干嘛？我要教训教训他！”
魏威吓得站在门口的一角不敢动弹。
“你早干嘛了？”林月龄抢下魏恒手中的擀面杖。“我让你管孩子的作业，你可倒好，这就是你管的成果！现在你呲牙咧嘴的打阎王骂小鬼，你怎么不找找你的问题？”林月龄一通机关枪。
“我有问题？他天天写个作业也在糊弄，都是你的问题，以前你惯的，惯的他天天糊弄我？”
“你说我？不是我管着孩子，这孩子早放羊了！从孩子出生，你管过什么？哪天回来家不是玩你的破手机，就是打你的烂游戏，你比坐月子的还舒服！”
“你别扯那没用的！现在的情况都是你惯出的问题，那你继续惯着啊”
“我现在有时间吗？你要但凡有点本事，我也不会被人挤兑着去倒班！”
“是你自己没本事，别赖到我头上！销售科那么多人怎么没挤兑别人？”
“那你找个有本事的！”
“找就找！离了你我还不活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想落下风，谁也不让着谁。拧着对方的伤口狠狠的撒盐。
魏威站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恰在这时，周裙打来了电话：“月龄，出来一起吃火锅呗！”
林月龄带着魏威出去吃饭了，留下魏恒一个人，魏恒坐在沙发上，掏出兜里的烟，狠狠地吸着。
饭桌上，林月龄和周裙叨叨起了刚才的战争，一边咽下大片的肥羊肉，一边吐槽魏恒对家的不负责任。
”行了行了，一晚上你嘴里就没离开过你家那口子。”周裙吐槽道。
“我现在真是看他越来越不顺眼了！”
周裙放下筷子盯着她说：“你现在倒班的生活，说你有时间吧，你和别人的时间不搭调，别人上班你休息，别人休息你上班；说你没时间吧？你一天有18个小时都是自由的。所以啊，你本来就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你就得会调整自己的时间。”
“哎！我倒是想啊，可是每天下了班就犯困，睡醒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别人都在忙感觉就我闲着，可我一天到头也没觉得自己清闲啊！”
“所以，你需要的是多和你家那位沟通，以前的家是两个人一起的时间在做，现在是错开时间来做，没有个有效的沟通，很容易出问题。”
林月龄看了看身边的孩子，顿时感觉自己的压力陡增。
吃完饭，林月龄带着孩子回了家，看见魏恒躺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桶未吃完的泡面。看着茶几上的残羹剩菜就没好气，领着孩子进了书房辅导他写作业。
魏恒见两个人回来了，起身回卧室躺着，孩子的学习退步了很多，魏恒心里也是很着急。林月龄开始倒班后，自己虽然主动分担了一些家务，可是在工作上他更怕还有第二次的裁员，比以往更加积极努力，可最终还是有很多照顾不周详的地方，两个人对孩子的管教一松懈，孩子就出现问题了。
弄完孩子睡下，林月龄和魏恒在卧室里聊着天，夫妻没有隔夜仇，真的平静下来才能好好的说。两个人最近都有着自己的烦心事，都对孩子缺少了关注，意识到这个问题才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第九章 一眼万年
赵力在检修班的日子逐渐适应了起来，每天到了班组就开始和一群老师傅们哈哈，有事可做便跟着别人一起抬一抬、抗一抗，日子倒也自在。
检修班的工资是计件记资，一个月后，工资表贴在了工房的公示栏里，赵力名下只有可怜的几个数字。
工资表一贴出来，有几个人还翻出了这个月的检修单，一一核对着这个月自己的计件数，生怕少了一分钱。
赵力拿着工资表直接找到了李学年，“主任，我的工资不对吧？”
“你们新来的第一个月都是实习工资！实习期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工资就正常了！ ”
“what？”赵力有些崩溃！这真是一朝变成解放前了，“这个规矩有点不合理吧？”
李学年笑了笑，说：“规矩本来就是人定的，这个规矩对每个人都一样就是合理的。而且我们都有过这个过程，不是针对你！”
“可我觉得不公平！”
“实习工资只是岗位工资的一个变动，对整体的工资影响并不大，而且你们绩效工资的标准并没有改动啊！你看看你的绩效工资有多少？同样你们一起来的人，每个人的绩效工资都不一样，为什么有的人多有的人少？”
赵力无语了，他这个月基本上就是给别人当了一个月的小跟班，没有主动承揽过一个工件的制作，也没有去主动检修一个项目，绩效工资少是肯定的。以前在销售科，大家的绩效工资差不多，自己也就重来没想过，绩效工资能和别人差这么多。
下班的路上，一袭蓝衣的工友，三两成群，一直延伸到工厂的大门外，赵力跟随着长长地人流一直往前走，耳边听到的话，不是考核，就是加分，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了一点点的蝇头小利在纠结。
赵力觉得，这些人就是这些机器的附庸，工资的奴隶，绩效的牵绳，他们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眼里只有那个表格上的数字。
赵力看着此路，一眼万年。
彷佛自己就像被押解在刑场中的阿Q，无数条豺狼虎豹向自己奔驶而来。终于，他自己再也忍不了，在人群中大声的喊了起来：“啊——”
压倒骆驼的往往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赵力终于崩溃了，第二天没有上班。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赵力觉得自己这样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林月龄生怕他出什么事情，赶紧打了个电话。电话的那头赵力正在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
赵力说：“我打算找机会再拼一把，呆在这个地方一眼万年，估计我再过几年就是检修班那些老师傅的样子，看到他们我都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也成为他们的样子，没有眼界，没有出路。就这样每天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简单的动作。”
“活得简单点不好吗？”
“我不喜欢！”赵力肯定地说，“我打算离职了！”
“离职？”
“对呀！该出去看看了，来这个公司七年了，自己该想想要做什么了”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林月龄说：“那我也只能祝福你了，你有自己的选择，更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第十章 岁月依旧
赵力离职后，听说他去了重庆，朋友圈里偶尔发出一些重庆的江景以及和同事聚餐的画面，那个开朗活泼的大男孩又浮现了久违的笑容。
有时，人的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一段时间的倒班生活会给他一些更多的历练吧！
林月龄依旧过着自己的倒班生活，这段时间她学会更多的调整自己的时间，调整家庭的时间。
今天天气骤然降温，套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周裙打来了电话：今天上班去了吧？我开车拉上你！
今天下这么大的雪，你还开车吗？
没问题，我安好了防滑链，咱们早点走，路上慢点开。
周裙发动了车，给林月龄打了电话：你还在那个路口等我啊！
挂了电话，车子缓缓的开出了小区，周裙蹬了一脚油门，车速加快起来，她把手机本能的往卡槽里一放，却不想没有卡住掉了下来，周裙低头的一瞬间，从岔路口飞奔出一辆失速的汽车，来不及躲避！
林月龄站在路边等着周裙的车子，按照时间点，应该到了啊？怎么还不见红色的车影呢？
今天路况不好，周裙你慢点开啊！林月龄心里想着。
时间不多了，裙子，你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