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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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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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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

“大麦冲子哟,遍香的大麦冲子哟!”,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破锣嗓子叫卖酒的声音,我们这些六七岁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往生产队的码头跑去,生怕去晚了,这装满美酒和醉蟹、醉泥螺的小船去下一个生产队了。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码头时,只见一个黑黑壮壮的青年拄着船桨靠着船沿上。

这个黝黑的农家汉子,每到春夏两季都会划着他的小船沿着斗龙港到兴盐界河支流沿岸叫卖“大麦冲子”,沿岸的老乡们都亲切地喊他“老九”。听经常喝酒的二叔爷说,老九是盐城东乡人,家里祖传的酿酒,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他酿酒、卖酒,里面更有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老九家祖传的酿酒技术方圆百里,说第二,没有哪家敢认第一,尤其是每年夏天酿的大麦酒,凛冽甘甜,那股子清爽劲直冲透顶,当地俗称“大麦冲子”,随着沿河划船叫卖,老九父亲和他的“大麦冲子”酒的名声也在斗龙港沿岸传开,周边盐都、大丰、兴化三地不少好酒之人慕名而来,拜访老九的父亲,有来一品刚出二道锅的“大麦冲子”,也有来拜师学艺的,更有甚至想要花重金来向老九父亲买酿酒配方。那时老九父亲已有了八个女儿,老九正在他娘肚子里怀着,每当有外人来拜师或者买配方的时候,老九父亲就会一脸虔诚地看着老九娘的大肚子,说着,“不外传,不外卖,传男不传女”,后来老九出生后可遂了老九父亲的愿。

在同年的男孩子还只知道捞鱼摸虾、逮田鸡的时候,老九已经把酿酒的活全撑了起来。泡麦子、蒸麦子、烧闷麦子、复蒸、摊凉、下曲、入桶发酵、烧酒,整个流程中都做得很精到。老九一天天长大,一声声浑厚嘹亮的“大麦冲子哟,遍香的大麦冲子哟!”也在斗龙港沿岸、兴盐界河支流间回荡开来。别看老九当时年轻,但是酿的“大麦冲子”酒不含糊,更是比老九父亲酿的“大麦冲子”酒甘甜清爽中多了几分冲劲、顶劲,就像浑身有着使不完劲一样的青年老九一样,沿岸乡亲们喝过老九酿的酒,都说这下子“大麦冲子”更名副其实了。

我们这些六七岁的小孩们也都期待着每年春夏老九从东乡划船而来,不仅是他有着一船童年美味的醉蟹、醉泥螺等下酒菜,更是装载着一船藏满故事的“大麦冲子”。那时正值上世纪70年代,我们生产队有不少大城市来的下放户和下放知青,他们也喜欢就着花生米、醉蟹、醉泥螺来喝“大麦冲子”,他们喝酒很“斯文”,不快不慢,轻轻抿一口,讲起城里的琳琅满目的大商场、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街头巷尾数不尽的美味小吃,我们这些小孩在一旁听着津津有味,仿佛置身其中;下放知青们喝了“大麦冲子”后也放下了“矜持”,给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当起了“先生”,我的文学启蒙就是在弥漫麦香的《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中开启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老九也真成了“老”九,当80年代初下放知青回城政策落实时,刚好老九撑着船在我们生产队码头卖酒,便一同与我们给下放户和下放知青们送别,他罕见地在主家喝起了酒,随着一声声“做酒靠酿,种田靠秧”“对(买)得尺布勿遮风,吃得壶酒暖烘烘”“剁螺蛳过老酒,强盗来了不肯走”“好肥好料上田地,好酒好肉待客人”,酒入情味,乐在其中。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生产大队的码头听到过老九悠扬的“大麦冲子哟,遍香的大麦冲哟!”叫卖声,二叔爷也咂嘴说,好久没有喝到老九新酿的“大麦冲子”了。

后来,我出去上高中、大学了,放假回来听到东乡来跑亲戚的老乡说,老九的儿子嫌酿酒太苦了,还挣不了钱,便跟着村里其他年轻人一起去南方打工了,加上政府对酿酒、卖酒有生产安全达标、质检指标、工商许可证等一系列要求,老九一个人有心无力,便停了。

我大学毕业那年,恰逢二叔爷过八十大寿摆宴席,当我拿起餐桌上的酒瓶拧开盖子,那一刹那,麦香、清爽的气味扑鼻而来,我赶忙给身旁的长辈斟上一杯,老人小口抿了一下,惊喜地说道,“就是那个冲劲,和老九的‘大麦冲子’一个味”,这时打量瓶身,赫然印着“步凤大麦酒”。后来,当地新闻栏目播放非遗传承纪录片,我看到会酿“大麦冲子”的老九身影也在其中,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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