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误

从今天的第一把牌开始，冯武就看出了母亲苏春天的心不在焉。母亲一早就打扮过了，而且妆容比往常略浓，恰到好处的装点她的艳丽长相；头发的卷度很完美，走动的时候发尾刚好扫过细腰；从一侧撩起头发，露出香奈儿大珍珠耳环的莹莹光泽；室内的凉拖鞋换了一双5公分高的，修得漂亮的脚指甲涂了大红色的甲油，越发显得美足白皙；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裙，裙摆中间开叉，行走时玉腿时隐时现。她每次请人到家里打麻将，绝不会像其他牌友穿个运动服或睡衣的，母亲一向主张牌场如战场，打牌不可一心二用，必须全情投入，才能进入“专注”的状态，化妆就是其中的一门武器，气场要强大。母亲出生在春天，外公外婆从来就是把对她的希望放到了田野上 ，早点下地干农活才是帮家里的一个大忙，

可她学习优异却只能初中就辍学，当然，读书好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从小有了一股没来由的清高气。这点隐约的清高，若是家境优渥，当然能助小公主众星捧月排云而上，变成俯视众人的好气质；然而像她这样的贫困家庭，就特别尴尬，没有花团锦簇替她做背景，这低不下头的清高，足可以折磨她半生。在未成年工的时代，她的打工经历就像饺子馅一样稀碎，为改变命运，秉承做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女子最后一博，她花了五元大价钱去月老庙求个菩萨，在面临生活困境时，她通常会先穷尽自己所有的智慧和努力。当脑力和体力都不堪重负之后，玄学便粉墨登场。玄学是冯武的母亲的精神的慰藉和鸦片，是能够使她重新振奋起来的神奇之物。自从得了姻缘的上上签之后，母亲每年至少都会找各种大师算一次命，问的问题无外乎就是那一个——到底何时才能熬到头，何时会有白马王子迎娶她。然而所谓的大师们大都语焉不详，只到冯武父亲的出现。曾经渴望自己一定要在老家风光出嫁的母亲，确实嫁给了风光的父亲，也因为爷爷奶奶家多金，包揽了婚礼的全部费用，也就垄断了母亲在结婚仪式的话语权。婚礼没在女方家举行，女方亲属，直系亲属奔赴千里，来到北城的一家豪华酒店举行。婚后辞了工作，专注做全职妈妈，负责冯武的上下课接送，孩子上学，她约朋友在家打牌，孩子补习，她去朋友家打牌，当然，家里被她照顾得细致有理，作为女性，不管是化妆还是孩子的成绩，从来不敢放松，连打牌这样的娱乐活动都像是要进入战斗模式。然而在这一天，她明显不够心无旁骛。加上方才的电话催生出来的一点慌乱突然开始疯狂滋长，像是被窗外的大雨浇灌过一般。她忐忑得站起来看了几次窗外，天空已经开始往下甩豆大的雨点子，像急促的鼓点，在玻璃上砸出了慷慨激昂的气势。期间她又回了一次书房，把铺着地毯的楼梯踩出了沉闷又急促的声音。

“这春天姐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心神不定的呀？”说话的是冯武母亲的正对面牌友柳月姨，她以前跟母亲是同学，还是校花，她的美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耳下一刀切的发型，浓烈的眼妆搭配裸唇。柳姨是瘦削的H型身材，选了一件西装版型的短裙来增加气势，恰好符合她在自己朋友圈打造的知性人设，美女和美女在一起是很难和谐共处的，难免有暗中的较劲，奇怪的是牌友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这个困扰。

只有拥有共同的秘密，友谊才会更加牢固。所以，几个女人之间都很熟悉彼此不足为外人所道的一些心事。

“好像小武今天在家吧？”接话的是另一个阿姨，叫洁秋，但她就是穿着一身休闲装来的，反正她不是美女，自然也不想在颜值上有所体现。

“奇怪了，小武在家，怎么还可能邀请我们过来打牌呀，难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冯武知道，母亲的心思不在今天这场牌局上，而在另一张与父亲有关的牌桌上。父亲答应今天要给母亲打电话，但直到现在还没消息。打牌和打麻将相比是更加潇洒的。因为打牌打到兴致盎然的时刻，可以肆意地一边喊叫一边把牌甩出去。那甩牌的动作，最是帅气打牌的氛围总是很和谐。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一团和气，聊季节天气，聊最新最时髦的衣服，聊明星八卦，偶然也拿各自的家事开玩笑。

“小武已经高考了吧？难怪在家呢！”其中一个阿姨想了起来。

“是呀，那成绩出来了吗？”

“前些日子新闻不都播放了吗，成绩早出来了。看来是考得不错呀！”

“终于熬出头啦！真好真好，替春天姐开心，也替小武高兴呀！这些年真是苦了孩子，也累了春天姐呀！”

“那可不，家有考生，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嘛！全家的希望，都在高考过后呀！”

“那今天，怕是有宣布喜事对吧？早早把我们都叫到家里来，打牌只是形式，关键是让我们亲眼见证这个喜事是真吧！”

“难怪春天姐一直走来走去的，哈哈哈。”

“考上了好的大学，就有一个美好的将来，自然是开心的呀！”

“我胡了，哈哈哈！”

门铃响了起来，冯武开了门，原来是父亲回家了。他还是急性子，一进屋就把冷气开足，房间里的温度很快降低到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高度，这让他疲惫的躯干和神经逐渐放松。

苏春天已经回到牌桌上，把手里的牌甩到桌上，笑着说道：

“刚才筹码不够大。凡事只要筹码够大，气势自然就上来了。”

同样也是精致的装扮，体面的言谈，奢华的环境，这才是她所熟悉和热衷的生活，而不是那个脏兮兮的工厂和臭烘烘的女工人。对于苏春天来说，今天确实是特别的日子。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连同冯武的父亲一起起身去开了门。果然，门外是一名快递员。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冯武跑了过来，准备亲自签收这份快递。

“恭喜你呀，还是我的小学弟！”快递员看到冯武拆封后第一时间送上祝福语。

所有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