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松针上的露珠就簌簌震落。松鼠妈妈拍了拍自己蓬松的尾巴,扫过第六根树杈,爪子里攥着的榛子壳在树皮上划出深深凹痕——这是森林“东区北县树冠精英飞行学院”的招生公告,诺大的海报贴在用树脂黏在百年红松最醒目的位置上,松鼠爸爸昨晚开始过来排队,到了凌晨实在困得不行了想打个盹,马上就被其他家长暗中行事抢了十几个号码,这个事情他还不敢告诉一早过来接班的松鼠妈妈。好在一夜的排队终于迎来了好消息,取得了报名摇号的资格,而比她后面的其他动物家长们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得各显本事去找渠道打听了。
松鼠妈妈还不敢太得意,这只是第一关口,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拿着报名摇号的资格证回家,在这个期间得筹集一百个松果作为保证金来保全这次报名,同时,还有对小松鼠的报名前体能与智力测试更是一个重要环节,所以,他们一家还是很谨慎地拿着五个松果去报名了面试通关综合班学习。
“老师说了,我们主要是依靠自己身体的特殊结构和本能进行爬树的。你看看我的前爪锋利,能够扣住树干,而后腿则能够一蹬,借助惯性爬上树。此外,我们的尾巴在爬树时也起到重要的平衡作用呢!”小松鼠一回家就开始在院子里的小树上温习通关小诀窍,他还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小灰鸟,小灰鸟已经开始扑腾他的小翅膀了。
一个月之后,松鼠奶奶兴奋地抱起小松鼠们往培训班走去,而松鼠爷爷开始了去森林里当上了树冠区巡逻保安的活,虽然他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可是学了扶持松鼠爸妈一家对孩子们的学习费用不得不另行寻找工作。
“请注意,所有雏鸟必须在破壳第七天掌握滑翔技巧。”猫头鹰教师推了推桦树皮眼镜,尾羽扫过挂在大树底下的黑板上的月相图,“大家看到这个下弦月了吗?那是升学模拟考倒计时,现在每天的值日小鸟都得倒计时天数写上。”
“奋战百日,幸福一生!”小灰鸟也跟着同学们的一起大喊,口号响亮整个森木。
这天到了家庭亲子观察日。绒球似的小灰鸟幼崽被推上了那根细细的秃枝,他的翅膀还没褪去胎毛,所以只能靠他的爪子死死抠住树皮裂缝,栗色瞳孔里映着三十米下的腐叶树堆,这堆树叶是个安全气囊,但这样的高度,着实让他们感到恐怖。
偏偏爬树冠这几项科目鸟类与松鼠类是上同一个班训。
“妈妈,我不行,我害怕...”细弱的颤音被身后此起彼伏的扑棱声淹没了,树底下的松鼠爸爸与妈妈一直鼓励着他,“你看看其他同学,多勇敢呀,我们不能落后,不能心软的。”
松鼠妈妈一边安慰着着松鼠爸爸,一边指了指边上的那些幼鸟们。
“可是,我还是害怕,他们是鸟呀,鸟就是会学会飞的呀,我不是鸟,我没有翅膀,我是松鼠呀!”小松鼠还是发出了求救信号。
松鼠爸爸虽然担心孩子们,在听不到的求救声中心疼,可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边上的红腹灰雀正在给幼鸟翅膀绑山核桃,银喉长尾山雀的尾羽上坠着松果,连刚破壳的星鸦都含着半片橡树叶在练习负重飞行。
“快快快,要准备了。”大家齐刷刷目光看向另一片树林,那边的培训场地更加热闹。
“预备,三,二,一,跳!”猫头鹰的喙尖戳在小松鼠尾椎。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金雕班的这些提前招的特长生,上周听说就能盘旋捕猎了。”冷杉树顶传来清越的鸣叫,两只亚成体金雕正在用鹿骨练习俯冲,他们的翼毛看上去好像都已经超过成年苍鹰。
“这智商,这体能,是真强呀!”
“可不是吗?羡慕也没有用,谁叫这是别人家的娃呀!”
“他们三代都是优胜呀,基因也有关系的。”
“那也不是这样的,他们起点早呢,而且在肚子里就开始教育了呢!”
树底下各种讨论。
“说到底,还是因为时间花在哪,成绩就在哪,我们可不能再落后了。”
“就是,不能落后,落后就得挨打。”
“妈妈,老师在学院树上发布了公告呢,你快去看看,还有看完了,记得在这里签字哦。”小幼松鼠一下课就跑过来。
听说隔壁树林萤火虫告急呀,需要全班家长出动解决晚上光度问题。
很快深夜的补习班亮起了整排的萤火虫灯笼。小灰鸟翅膀上的初级飞羽被蜜蜡强行捋直,夜鸫幼崽挂着黑眼圈背诵星图,角鸮家长正用田鼠肉送礼给助教老师,希望帮自家的孩子能换个好的练习树枝位置。
“还想玩,就整天想去树林里玩。”隔壁树屋里传来了打骂声,松鼠妈妈已经习以为常,她很欣慰,觉得自家的小松鼠特别懂事,从来不出去玩,每天是二点一线式学习,可小松鼠的分数却还是很不理想。
“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他再多报几个补习班呀,这样老师天天在林子里排名,爬树的速度太慢了,我都丢脸死了。”松鼠妈妈一边数松果一边对着松鼠爸爸说道。
可是劳累一天的松鼠爸爸实在困极了无法作出回应,惹得松鼠妈妈又是一顿言语攻击输出。
“明天还要去再给他配副新眼镜才好,度数又增加了呢!”她还在一直自言自语着。
松鼠奶奶心疼孩子们,总觉得小松鼠越来越内向了。“你说他是不是受了谁的欺负还是身体不舒服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唉呀,现在的孩子都这样的,没事,就是不爱跟我们交流而已。”其他奶奶们都相互安慰着。
“听说今年培训方式更加严格了,一年一个变呀,不像我们当初,多简单呀!”
“那是以前森木足够大呀!”
“最终比赛是要参加终南山顶的悬崖考核的,现在才哪到哪呀?”
“就是呀,现在才起步呢,悬崖虽然危险,但越是危险的环境才能激发潜能呀,这也是最公平的一次比赛。”
“他们鸟类跟我们一样,不都是靠这次悬崖考核定终身嘛!”
暮色中的鸟类魔法学院漂浮着松脂清香,小灰鸟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掠过环形训练场的竹林风向标了。翅膀划破空气时发出细微的喀嚓声,像是冰晶坠落在铁皮屋顶,这让他想起上周因为扶同学去医务室治疗时在那墙壁上看到的寒霜症宣传画。
可哪个冬天是不冷的呢!
“同学们,要注意关节保暖。”学院这次还特意请了名医啄木鸟先生过来关怀大家义诊。
啄木鸟用尾羽大声敲打着警示板,这些学生们体检很不理想,但作为插班生进来的小松鼠却盯着窗外正在练习螺旋俯冲的红隼学长们。毕竟这期的冬季考核要临近了,三年级爬行与飞行榜前百名才能获得夜晚星辉勋章,他的爬树成绩还卡在第120名左右。
“走什么神呀,松鼠同学,知不知道现在时间有多重要?”梅花鹿教练的角顶了顶他的后背,非常生气地持续训道:“今天的额外训练时长还剩一个小时47分钟,你们就这个德性了,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了。”
此时,挂在梧桐枝上的沙漏开始倒转,露水顺着叶脉渗进沙粒,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钻石。
树林外一排棕色叶子围着一群接娃的爷爷奶奶。
翅膀根部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小灰鸟在空中急刹,等着他的一片小绒羽打着旋儿飘落,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本该蓬松的大尾巴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铅灰色,而翅膀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鳞片状的斑块。
“别偷懒!抓紧练!”树冠传来白颊鹊的嗤笑,这位常年稳居前十的优等生正在练习音爆突进。小灰鸟深吸一口气,翅骨发出类似老式发条玩具的咔哒声,猛地冲破音障时在夜空中拉出银色流光。小树外围观的低年级生们发出惊叹,没人注意到那些飘落的羽毛在夜空中擦出蓝紫色电火花。
小灰鸟与小松鼠依旧还是最好的朋友,今天约好了去树洞里。树洞有一面魔法镜,镜面蒙着水雾,小灰鸟就用尾巴卷起绒布擦拭时,发现自己右翼第三关节处的绒毛全变成了坚硬的钢刺。他让小松鼠用松果夹拔掉两根,暗红色的血珠滚落在胡桃木长椅上,立刻凝结成石榴石般的晶体。
“怎么回事?好痛呀!”
“我的翅膀越来越僵硬了呢!”
“我下周开始要住在学院里了,我爸妈说这样可以让我更加专注学习。”
他们刚想再交流一二,树洞门外传来教练催促加训的叩击声,他们慌忙吞下两颗止疼松子,小灰鸟翅膀振动时带起的风里开始夹杂冰碴。
单元小测试前夜,小灰鸟在宿舍阁楼翻开《高阶飞行术解析》,泛黄的书页间突然掉出张黑色卡片。那是校医院的新型警告传单,在月光下浮现出血色字迹:“翅膀硬化症初期症状:飞行杂音、羽化金属、晨间僵直...”
他听见楼下传来救护角马的蹄声,前天摔断腿的隔壁班浣熊同学正被连夜送往急救室。
压在枕边的星辉勋章设计图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那是他的哥哥的上一届成绩单,他们全家都以哥哥为骄傲,所以把这个勋章复印了一份图纸让他带在学院贴身督促。
小灰鸟皱眉了下,把自己已经出现裂纹的翅尖塞进魔法暖灯。橙黄光晕里,那些细小的羽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像是某种冰冷的铠甲缓缓覆盖全身。
教练说过,可以去学院的医务室里寻找补充液体。
校医鸟用喙尖拨开医务室帘幕时,羽毛片像一块冰晶一样正沿着玻璃药柜蔓延。
校医鸟每晚会出现在地下树洞的最底层,那里埋葬着一个秘密。没有上锁的柜子里全是瓶子,而那些标注着"营养补充剂"的墨绿瓶子里,冷冻着十七具鸟翅膀标本——从轻度钙化到完全石化的病变组织在寒雾中沉浮。
他悄悄拿了一些样品然后前往药剂室准备做进一步的实验。
“是不是你做的?偷偷给学生发警告卡了?”药剂室阴影里传来沙哑的电子音,猫头鹰院长的机械义眼泛着红光,不知什么时候刚提升为院长的猫头鹰已经悄然而至到他的身后。
校医鸟尾羽一颤,刚取出的寒霜症原始病历立刻结出冰壳,封住了当年实验飞行药剂的记录:3000年3月,为提升飞行耐力,院方在松果茶中添加骨强化药。
幸好他也提前准备了一手。他要把自己偷偷调查的结果告诉他的叔叔-森林名医啄木鸟。
沾着露水的传单在诊疗台上诡异地自燃,灰尾的血样检测报告在蓝色火焰中浮现出隐藏段落:「病变程度与训练时长呈正比,建议立即停飞」。
他的叔叔啄木鸟颓然跌坐在冰椅上,看着自己影子在寒霜中扭曲成校董会狐狸秘书的模样。
"您确定要持续激活?"白颊鹊教练的虹膜闪过数据流,他颈侧的羽毛下隐约露出可怕的轮廓。梅花鹿沉默着将鹿角插入训练场中枢,小树林的叶子顿时染上血锈色。沙漏里的钻石沙粒开始逆向流动,这是第十三次时间压缩术,意味着小灰鸟实际已承受47小时超负荷训练。
当小灰鸟再次冲破音障时,纽扣内部齿轮突然暴走。嵌在其中的夜枭眼球标本骤然睁开,将疼痛感知神经转换为虚假的亢奋信号。教练们没注意到,那些飞溅的羽毛正吸附在树叶上,形成类似电路板的诡异纹路。
小灰鸟在坠落中看到的最后画面,是校医发现的。那些嵌满金属羽毛的六边形光膜,此刻正与他翅骨里的硬化组织产生量子纠缠。校医院地底传来远古机械的轰鸣,封存着初代校长的飞行魔兽残骸突然睁开了第三只眼。
“果然没错...”暗处的狐狸秘书舔着爪子轻笑,全息投影屏上跳动着小灰鸟的强大的学习基因图谱。
坠地瞬间,小灰鸟碎裂的翅骨没有迸出血肉,而是炸开漫天液态金属。当他的瞳孔被机械虹膜覆盖时,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尘封的飞行魔兽装甲正沿着金属轨迹向少年爬来..
春天来了!但是小松鼠却再也没见到过受伤的小灰鸟再一起上学。
“爪子硬化症?”啄木鸟校医敲打着X光片,对着小松鼠爸爸妈妈解释起来,“这是长期超负荷训练导致的骨骼变形,建议马上休学...”
在二个小时之前,在树冠上坠落的瞬间,小松鼠看见铁丝网外飘过的柳絮。野蔷薇丛里,云雀妈妈正在教雏鸟辨别上升气流。
“展开翅膀,不是要对抗风...”那轻柔的哼唱被北风送来,“是让风穿过你的羽隙就行,宝贝,我们慢慢来。”那只羽毛凌乱的幼鸟忽然腾空,乘着春日的暖流画出第一个螺旋。
”我们本来就是松鼠呢,除了上树,怎么可能要求孩子学会飞翔呢?”家里进行了激烈讨论。
啄木鸟准备公开信息,紧急召开了会议。
在树冠议事厅里,红隼抖开尾羽上三十道黑斑,那是穿越赤道季风带留下的印记。信天翁借西风环球迁徙,雨燕用上升暖流悬停进食,雕鸮靠静音飞羽消弭风声——"苍老的声音震落松针上的积雪,“但现在所有幼崽都在练习逆风俯冲。”这是最后的喊叫。
月光刺破精英学院铁丝网的那晚,狐狸作为代理校长发现围栏外站满家长。夜鸫捧着孩子脱落的绒羽,山雀攥着折断的飞羽,松鸦翅膀下护着精神萎靡的幼崽。最年长的红隼抖落尾羽上冬季的冰碴:“我们以为铁丝网保护的是孩子,原来困住的是自己的恐惧。”
晨露再次凝结时,三十六种鸟鸣在树冠层绽放。小松鼠蹲在歪脖子松树上啃橡果,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扑棱声——猫头鹰教师正在教近视的鼯鼠滑翔,爪子里攥着的不再是教案,而是蒲公英编的降落伞。
啄木鸟医生的喙尖停在年轮切片第109圈纹路,那是冰灾年的琥珀色疤痕。“翅膀长歪是因为听见了错误的心跳。”它把云杉古树的记忆注入雾化器,“现在让三百年前的春风重新流过你的羽管。”
鹦鹉老师正教着大家唱歌:春天在哪里呀!
小灰鸟褪色的飞羽正在脱落,新生羽枝泛着柳树嫩芽的青。夜鸫幼崽褪下缠满公式符咒的绷带,翅关节处淡金色的生长轮开始旋转——它们梦见自己破壳那天的晨光,而非悬崖边的倒计时月亮。
“年轮不是枷锁,是寻找生长节奏的唱片针。”啄木鸟医生带头关闭了刺眼的无影灯,诊室顶棚的树洞突然涌入银河,残缺的翅膀在星光中自动校准着羽轴角度。
猫头鹰爪下的松果滚落悬崖。议事厅穹顶的藤蔓突然晃动,投影出二十三种飞行轨迹的全息光影:金翅雀在龙卷风眼里跳华尔兹,白尾鹞用热气流托起受伤的旅鼠,连笨重的雷鸟都懂得在暴雪来临前调整羽毛角度。
“季节的风从不为特定物种改变方向。‘红隼啄开冰封的松塔,露出螺旋排列的种鳞,”但每粒种子都藏着匹配不同风力的翅膜。”
当铁蒺藜被连根拔起时,月光正从树冠缺口倾泻而下。断裂的铁丝在空中化作液态汞,坠落在翅膀上的瞬间凝成滚动的银珠。松鼠幼崽抖落的绒羽悬浮成星环,每根羽枝都在折射七种月相的光谱。
“原来月光会修补飞行轨迹。”已经高度近视的鼯鼠突然松开爪子,它下坠的身影在接触月华的刹那被轻轻托起。猫头鹰胸前的蒲公英伞陡然绽放,七百颗种子带着孩子们尚未痊愈的翅膀,在破碎的围栏上方织出银色经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十六对翅膀掀起的微风,让年轮治疗室的雾化器自动鸣响。储存着火山灰与花粉的古树年轮,此刻正在玻璃罐里循环播放春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