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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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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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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大港晨光里的四重奏

一、井台边的晨光协奏曲

晨雾还未完全褪去时,巷口的古井就开始了一天的奏鸣。我提着塑料桶穿过青石板路,鞋底与露水浸润的砖面摩擦出细碎的响,惊飞了矮墙上栖息的麻雀。井台由粗粝的花岗岩砌成,经年累月的水痕在石壁上绘出斑驳的地图,苔藓沿着石缝蜿蜒生长,像谁随手抹了把靛青颜料。

打水的木轱辘吱呀作响,铁桶坠入井中时激起的回声带着潮湿的凉意。这里的自来水总带着可疑的土腥味,煮开后壶底会沉淀细密的沙粒,于是取水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穿纱丽的妇人蹲在井边浣洗,银镯子碰着桶沿发出清越的响,她们用孟加拉语低声交谈,尾音像浸了晨露般清亮。阳光斜斜切过井台,在水面投下碎金般的光斑,我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桶中摇曳,随晃动的水面碎成粼粼的星子。当装满水的桶被拽出井口,木轱辘的转动声突然变得轻快,水珠顺着桶沿滴落,在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圆斑,像是晨光留下的脚印。

二、人力车辙里的浮世绘

出门总离不开人力三轮车,那些漆色斑驳的车子停在巷口,车夫们斜靠在车把上,脚边散落着咀嚼后的 betel nut 残渣,殷红的痕迹像不小心打翻的颜料罐。我一走近,立刻有车夫起身,用不太流利的英语笑着招揽:“Madam, where to go?” 车垫是用旧布料拼缝的,坐上去能感觉到竹制车架的纹理,车轮滚动时发出的咯吱声,像是老旧缝纫机在哼歌。

街道永远是沸腾的。卖甜茶的小贩头顶金属托盘穿行,铜杯相碰叮当作响;卖槟榔的摊子飘着辛辣的香气,鲜艳的荖叶裹着石灰和槟榔果,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三轮车碾过坑洼的路面,车辙里积着隔夜的雨水,车轮溅起的水花打在脚踝上,凉丝丝的。车夫的后背被汗水浸透,衬衫紧贴着脊梁,每一道褶皱都盛着阳光。他的脚有节奏地蹬踏,小腿肌肉在布料下鼓起又舒展,像拉动琴弦的手,将街道的喧嚣谱成流动的乐章。路过清真寺时,宣礼声突然从尖塔顶端溢出,混着晨起的市井声,在热空气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每个行人都轻轻笼罩。

三、素餐桌上的时光慢舞

在吉大港的日子,味蕾渐渐习惯了素食的清简。早餐是温热的 chapati,麦香混着柴火的气息,掰一块蘸着鹰嘴豆泥,粗糙的质感在舌尖摩挲,像与老友的重逢。午餐的扁豆汤总是咕嘟咕嘟冒着泡,橙红色的汤汁里浮着细碎的香料,芫荽叶在碗面投下绿色的剪影。晚餐多是土豆咖喱配米饭,金黄的咖喱汁裹着绵软的土豆块,用手捏起一团米饭,让咖喱的香气从指缝间溢出,烫嘴却又舍不得放下。

这里的荤菜难得一见,偶尔在市集看见卖鱼的摊子,银鳞闪烁的鱼被整齐码在冰块上,却总被我匆匆略过。渐渐发现,素食带来的轻盈感像褪去了层层厚重的衣物,脚步变得轻快,思绪也少了黏腻的负重。厨房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罗勒,每次切菜时摘下几片,清香便在狭小的空间里流转。阳光穿过纱窗,在餐桌上投下菱形的光影,食物的热气在光影中升腾,仿佛时光也放慢了脚步,陪着我慢慢咀嚼每一口简单的滋味。有次在扁豆汤里误放了过多的辣椒,辣得眼眶发热,却忽然笑起来,这样纯粹的味觉冲击,不也是生活的馈赠?

四、水果摊前的色彩狂欢

每隔几日,总要去街角的水果摊赴一场色彩的盛宴。卖水果的老人坐在竹椅上,面前的木筐里,芒果像打翻的夕阳,橙黄的果皮上泛着红晕;番石榴被仔细削去外皮,雪白的果肉上撒着细碎的辣椒粉,在绿叶的衬托下像落了雪的珊瑚;青柠檬整齐码成金字塔,表皮的凸起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缀满星星的绿色星球。

这里的水果摊是流动的调色盘,红毛丹毛茸茸的外壳下藏着晶莹的果肉,像害羞的少女躲在猩红的面纱后;木瓜被切成两半,黑色的籽排列成神秘的符号,橙黄的果肉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勾着路过的人驻足。老人用弯刀熟练地切着水果,刀刃与木板相碰发出笃笃的响,每一块果肉都被切成整齐的小块,盛在塑料袋里,再插上一根细竹签。我提着一袋切好的菠萝,金黄的果肉上还滴着酸甜的汁水,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穿过果皮的纹路,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踩着一地的星星。咬下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口腔炸开,仿佛把整个热带的阳光都含在了嘴里,那些难得吃到水果的日子里,身体对维生素的渴望,就在这一口口的香甜里得到了满足。

暮色漫过吉大港的街巷时,我坐在窗边,看远处的清真寺尖塔在夕阳中镀上金边。打水的轱辘声、三轮车的咯吱声、厨房的锅铲声、水果刀的笃笃声,在记忆里渐渐交融,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常。那些看似琐碎的小事,原来早已在时光里酿成了醇厚的酒,让我在每个回想的时刻,都能尝到生活的清甜与温热。或许真正的生活,从来不在远方的惊涛骇浪里,而在眼前这些带着烟火气的细节里,在晨光中晃动的水桶里,在车夫后背的汗水中,在素餐的香气里,在水果的甜腻里,静静流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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