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黄光明的头像

黄光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4/22
分享

望乡的云梯

吉大港的季风裹挟着咸涩的太平洋气息,将我的目光推向西北天际。那些被霞光染成橘粉的云层里,总恍惚能望见雪山的棱角。其实我知道,横亘在眼前的除了五千公里山河,还有十年前在伊朗荒漠里调试设备时,也是这样站在铁皮屋顶,望着同样的方向。

工地的储罐像一群镀金的巨兽,在暮色里缓缓呼吸。塔吊长臂划过天际时,惊起几只灰鹭,翅膀扑簌簌掠过钢架丛林。我总在此时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妻子临行前手写的清单:"蚊帐四角要压石块"、"驱蚊水睡前喷洒床沿"。那些字迹被孟加拉湾的湿气晕染得愈发模糊,却比任何图纸上的参数更清晰。

记得在春城转机那夜,儿子举着地球仪和我视频,昆明到吉大港的航线被他用荧光笔描得发亮。此刻躺在异乡的床铺上,耳边还回荡着那个稚嫩的声音:"爸爸你看,我们就像住在月亮两端的玉兔。"天花板上的水渍在月光里泛着银斑,像极了他校服上总也洗不掉的钢笔墨迹。

达卡机场的混乱与焦灼,在回忆里竟生出荒诞的暖意。我的行李箱里装着云南白药和郫县豆瓣,托运标签上妻子特意贴了醒目的国旗贴纸。当手机彻底沦为砖块时,那些红色小贴纸成了唯一的锚点——就像十年前在伊斯法罕街头,背包上系着的中国结总能引来同胞会心的笑。

吉大港的夜像块浸满热油的绒布,紧紧裹着皮肤。高架桥两侧的商铺亮起串灯,芒果与咖喱的气味在车流中浮沉。本地司机哼着孟加拉船歌,后视镜里他的眼睛映着霓虹,让我想起三峡船工号子里闪烁的江火。堵车间隙,有小贩举着芒果刨冰敲打车窗,冰屑簌簌落在挡风玻璃上,像极了江南的春雪。

项目部的天台成了我的观星台。四点半的落日将塔吊影子拉得老长,工人们蚂蚁般沿着钢架攀爬,安全绳在风中荡出优美的弧线。某日看见他们用孟加拉语在钢梁上写祝福语,突然想起儿子学写汉字时,总把"父"字最后一捺拖得老长,说是要画成风筝线。

那天深夜的未接视频,成了心口的朱砂痣。图纸上的等高线缠绕成网,待抬头时月光已漫过窗台。电话手表显示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想象着儿子蜷在印着航天飞船的被窝里,小手还攥着那本翻烂的《世界地理图册》。后来在视频留言里,我给他看孟加拉的凤凰木,说这些树会开出血红的花,雨季来临时落红满地,像极了老家后山的杜鹃坡。

雨季真正来临那日,我在储罐区巡查。雨水顺着安全帽边缘淌成水帘,忽然听见熟悉的旋律——几个当地工人躲在檐下,手机里正放着《茉莉花》。他们用生硬的中文说:"中国工程师教我们的。"刹那间,铁皮屋顶的雨声、远处港口的汽笛、还有喉头翻涌的酸涩,都在异国的雨幕里煮成一锅滚烫的乡愁。

昨夜又梦见昆明长水机场的告别。妻子把驱蚊药分装进小瓶,标签上详细标注着用量。儿子偷偷往我箱底塞了盒火柴炮,信上画着歪扭的飞机:"爸爸想家时就点燃,像过年放烟花。"醒来摸到枕畔的梧桐叶,叶脉里还蜿蜒着长江支流的走向。

此刻站在云端般的塔吊顶端,看晚霞正沿着恒河三角洲流淌。西北天际有飞机掠过,机翼上跳动着夕照的金斑。我知道,当凤凰木再度开花时,那些储罐会注满盐水,而我终将沿着季风的方向,踏着望乡的云梯归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