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已入深秋,绵绵的细雨一直淅沥到日升,秋雨真让人矫情。刚出门,天空厚黑的云层便窜入眼帘,此种气闷的穹隆,阴沉压抑,眼光立即变得异样地冷峻,心情也愀然不乐。开车与单位会计去西湖旁边的税务所办事,沿路只听寒冷的雨点敲打着我的车窗。
行车中,前挡风玻璃外,只见银杏树叶一片片轻舞地飞扬,杏叶一落,城市的浓荫便开始变得稀疏,绿叶在微风中逐渐泛黄,园林的花草也相继凋零,就连那些茂盛树梢上的丹枫也受了感染似的,纷纷旋落,萧萧而下,仿佛是加入到季节特有韵律的舞蹈中。
沿途,余光又瞥见马路两旁,公园里,万片黄叶犹群蝶飞舞,转瞬,又如诗般轻盈的离枝散落,恰又均匀的铺散开去,如稠密如雪,然后堆积层层叠叠,似说着光阴的离愁,又不忘渲染秋冥深处的意境之美,似掩盖着我那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
待同事办差之余,我把车开往湖边停歇,然后摇下车窗玻璃。眼前,竟是梦幻般广阔无垠的湖面。在密密斜织的细雨中,只剩下金黄色芦苇摇曳的宁静和朦胧平静的湖水,它宛如一面镜子,清晰地反射出周围的一切,将湖两侧环绕茂密碧翠的松树、樟树,女贞、橘树、广玉兰,远处黛色的岳麓山、以及倒映其中的景物都融为一体,揉出满眼的水木明瑟,让我情绪倍感浓烈,不尽然,心湖便荡起了一阵轻轻的涟漪。
虽已深秋,但湖畔仍存有暮春深沉内敛的痕迹,轩窗伴着箫声的意境,湖溪亭上的草漫漫,廊亭水榭旁的芳丛摇艳,流水相互融合依存,加之整个湖面的一汀烟雨,构成了西湖景色一幅流动的仲春图。
但在这绻绻红尘中,有些邂逅,却注定了行色匆匆。
躺卧于车上,不觉又扭头眺望飘渺的湖面,眼眶的开阔处,兀然瞅见一个雨中的垂钓者,在宽伞立竿之下,竟安然的撑着鱼竿静坐在湖边,心如止水。而静静的水面上,此刻正朦胧着一层烟雾,隔着芦花的摇曳,似乎能听到芦苇与水流的呢喃声。眼帘伴随着思绪,追逐着这幅自然状态下,湖畔的萧瑟与垂钓者契合的场景!宛如是一副如诗如画的梦,在阴雨绵绵的细雨里,让我感知着秋意,眸出另一种绝美!
秋雨,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有种如幻的惬意与恬静。猛忽间,湖面又被几只水鸟的叫声打破,只听见翅膀拍打着空气发出“扑楞、扑楞”的声音,随即又在湖面上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恰同一群舞者,然后“杳然不复”的留下一个寂静的午后,相逢这秋后的湖畔,偶遇芦花与白鹭齐飞,倏然还是让我惊喜。
少焉,我走出车门,撑着雨伞,绕湖半匝,只有脚下的草地发出细微的声响,芦苇的叶子轻轻触碰着我的伞面,四周静谧得只闻芦花与风的私语。不尽然,暮秋的思绪便坠入湖畔芦苇的深处。
从灰蒙蒙的细雨中走过,随着水波的晃动,我有种细腻的触感
秋天似乎都有相同的归宿。铺满落叶的轩廊、细雨中绿色的锦,依山傍水的亭阁,都显得是那么温馨,那么怀旧,好似与我悄悄地交换曾经熟悉的故事?为此,还有什么比在雨中寻访更有意境呢?
从湖畔的通幽处,一块观光的平台上,雨滴敲打在台面上,溅起了一串串水珠,我跨过几级长满草皮的台阶,慢慢走到栏沿边,用手轻轻捧起湖水,水一点点从指缝中渗出,在湖面留下一圈浅浅的波纹,荡过湖边的芦苇,惊扰了湖底的泥沙。水渗完了,我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成片高高枯黄的芦苇,它被雨水打蔫了,秋风吹皱了它的茂盛,只乘下几根花穗摇曳后的静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其实,晚秋,本应是芦苇花盛开的季节。然而,今天我所看到的却是一些芦苇的倒伏,一节断颈还斜插在泥里,响着破劣的颤声时,这种风雨残缺,季节离殇的景象,让我在流年的度口,眼眶湿润,记忆泛滥,有着情梦悠远,依依不舍的眷恋。
我从没想过,世间一切瑰丽,都会褪色;也没想过,离别的滋味,竟这样凄迷;更没想过,当故事凋零,青春逝去,愁云此情何悠悠?
为拍摄一张知青的魂灵在雨中湖畔寻找“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水那一方的梦境,让无形的回忆有形化。我只好蹲在地上,将敗枝残叶轻轻挪开,像是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旧书进行晾晒,将此地似曾相识的芦苇与我下放在东山峰农场时那遍地的芭茅作了一番比效,从而把这种视觉如同它的智识、妙曼、多变、幽默、沧桑、宽容展现在大众眼前,有如理性和直觉般融合的感受。
据考证;‘茅草’,俗称天草,学名‘芭茅’,外表形似芦苇,生长在高原寒冷地区,生长期短,草茎为空心,表皮坚韧,成熟为棕黑色,最佳采集时间为七月。‘芦苇’,是多年水生或湿生的高大禾草,生长在灌溉沟渠旁、河堤沼泽地等,世界各地均有生长,芦叶、芦花、芦茎、芦根、芦笋均可入药,甚至还可用于造纸行业,以及生物制剂。经过加工的芦茎还可以做成工艺品。
风抚过湖畔,季节点缀着渐凉的时光,灰白,成为秋天的主色调。湖边的一切都沉寂下来了,它经历了春的妩媚,夏的奔放,秋的绚烂,我很需要一个细雨朦胧的时刻,将心事藏在陌生的熟悉中,而“芦苇与茅草”却载着岁月的低语,轻轻触碰到我的心弦,让心情颇为愁闷、压抑,并想在情绪中用力地呐喊,于是,一纸素笺,铺展着质朴的叙述与对话,书写知青背后的人文伤怀!
眼前,两种竟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植物,于纷然如昨的牵绊,穷尽了我整个青春而无法忘却。芦苇与茅草的形状凝结于眉间心上,却散落于那个山坳孤寂的夜晚,牵挂着那一份四十二年前的心结,使我有种莫名的期待。
从恍惚中回忆,多少年我都未曾忘记,因此,笔墨之下,流淌的是对过往的怀念与珍视。那些曾经的日子,那些或喜或悲的瞬间,都被细心地收藏在了字里行间。眼前,轻盈如絮的芦苇花,温柔地触碰着我的思绪,转瞬又带到极为相似的茅草坡上,在灼热的目光下,青翠的茅草,一时碧绿了我的双眼,映红了我娇羞的脸庞,霎时又枯萎着我的心。当转季飘絮的时候,茅草花就会被蚀刻在心里,散落在灵魂深处,往事便会浮想联翩。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曾经驻守在芊芊的茅草小屋,青涩卓然。记得,还是那年茅草坡上的春天,我们扛起了悸动后的青春,在无边无际的茅草坡上悄然起舞,以一缕柔情的茅草叶轻托着理想主义的雾霭,以茅草穗花承起了现实生活的浪潮。
知青,的确是我青春里潦草的过往,在虚妄和现实中,簇拥而来的是连绵不绝山峦和云雾。真正可怕的是踏进羊肠小道后、进入到偏僻的知青点上;映入眼帘的,全是山蛮荒与贫瘠,一栋孤零零的茅草屋横卧在悬崖下,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刹那间,与我们想象的农场面貌和知青家园截然迥异,顿时,内心产生的巨大落差。
在山峰上,天色从半夜就开始昏暗,周围被黑夜所吞噬。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漫山遍野的茅草,以及我所居住的知青宿舍,用目瞪口呆,发愣,或者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来形容我们的表情都不为过。我们住的是泥墙糊壁的茅草屋,睡的是茅草搭成的通床,烧的也是茅草和树,就连开荒种地也要砍光坡上的茅草,眼帘的一切仿佛是茅草飘摇的世界。而这里和我从小接受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教育、到处都是红砖瓦舍、电灯电话、红色的拖拉机在田野里奔驰的画面完全不同。
那一夜,是我生平第一次枕着茅草睡觉。现实从一开始就残酷地颠覆了我们以前的一切美好想象。所有汇集在这里连绵起伏的山峦、潺潺的溪流,郁郁苍苍的森林、云遮雾罩的自然景色都是假象,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坡上摇曳着如蝴蝶枯骨般极致的黄褐色茅草真实现状才是永恒。
风遗落在山涧的小溪中呓语,山上的三月,绿色还未蔓延。一阵沥过清泪的风,把知青的心事揉进了源于未知的恐惧。环视四周,感觉星辰坠入眼眸,梦在心底里绝望,更为山凹里知青小屋中的寂寥与失落而伤感,眼泪,原来真得可以绵绵不绝。
后来,我以为自己出工去忙活一些事情,就会搁浅对苦难所有的回忆,殊不知,一个人的时候却非常脆弱,终于还是抵不住深秋以后会熬成冬天一首什么样的歌?
怀念一个地方,怀念的是什么?风景,曾经的希望,人情,往事……也许兼而有之,也许都不是。
1972年,我驻守在湖南的西北边陲的东山峰上,这里没有诗和远方,也没有天人合一,真实的感觉是贫瘠、荒凉和艰苦缺食,地迥天寒,亘古狂野,知青的出现看上去纯属偶然。每当夜幕降临,青春杳然遁去,现代文明不知所云,星空却如史前般深邃而寂静。记得常在凌晨被出工的钟声唤醒,兀立门前,像个失忆的人,倾听自己心跳的陌生,伴随着地球的日照吱嘎的转动。原来,“上山下乡”只不过是蓄谋我整个青春的往事。
我记住了那可怕的寂寞,也始终无法忘记。知青的那几年,注定要埋在心里,蹉跎一生。
知青来到农村之后所面对的第一关,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关,不是思想关、劳动关,而是生活关。住茅草屋,漆黑的夜晚,点着昏暗一闪一闪的煤油灯,围着火塘哼呤着思乡的泪水,每天吃无油的萝卜、马铃薯、辣椒酸菜汤,干着超出自己身体繁重的劳动,就是那个时候我的全部生活的真实写照。许多知青甚至没有生活费,只能靠自己劳动,拿工分养活自己。即使是在冰天雪地的季节里也没有农闲的日子,那是修公路、垒大寨田的好时机,我得穿上结了冰疙瘩的靴子、用葛藤捆着破棉袄扛着钢钎、大捶照样出工。每天奔波在深山、荒野和溪水边,在云和雾的注视下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茅草的视线,但生活依然继续。
然而,当三年下乡结束后,要回归城市时,我的思维、装束、皮肤已经和许多农民一样了。回城后很多次,单位出差或是去农村某地,我依旧穿件工作的劳动服或是旧棉袄挤火车、汽车,没有座位了,就席地而坐或站着,和周围的人一起聊聊天气如何、收成如何。聊山区与平原的差别,聊各地出工的公分比值,聊到天旱、洪水,我也会发愁,会想这青黄不接的日子大家都没粮食吃了。三年的插队生活教会我用农民的眼光看待都市、看待省城、看待长沙和北京,这是我人生经历中最大的一笔财富。有人把知青精神归纳为‘为国分忧的民族精神,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无私奉献的主人翁精神,执着进取的时代精神’,这些知青故事正是这些‘高大上’言语最淳朴的佐证。
当心绪走过萌动的青春,穿过缭乱的风尘,生活的磨砺教会我们从容,教会我们凡事莫争。同过去的万千牵绊告别,同周遭的纷纭人事撇清关系,同知青的情怀告别,然后温柔注视着我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的,这才是是经典。
搁笔沉思,总有些情诉不完,总有些念斩不断。在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中徘徊久了,内心便愈发向往那宁静而质朴的农村生活,尤其是在今天这深踏湖畔,方知芦苇与茅草的生长形状确实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知青的成长状态,而它们相似的摇曳与起伏的内涵,竟然承担起了共和国所能给予的所有负荷。
雨,划落在湖面上,没有停歇的意思,水珠的波纹圈圈荡涤着我的眼帘,只有翠绿的芦叶和灰白的芦花在秋风中起伏着,泛起无数的漪涟。曾经,在最深的红尘里,知青的人生,虽也波澜壮阔,甚至还有过一地鸡毛的狼狈不堪,但偶尔也有过短暂幸福的时光。而指尖轻触的那份情,那份怨,茅草坡上的身影与过往,只有在文字里才可以看得见它的妥帖和安稳。
朋友啊,应该能够知道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更应该能够看到我们来时的路,以及我们将要走下去的路,在怀旧的同时,头脑一定会更加清醒。‘风物长宜放眼量’,去追寻长久的精神底蕴,才能丰沛自己已到的中年。
徜徉在宁静的水域之畔,沉浸在芦苇与茅草交织的诗篇里,置身其中,像是岁月的笔触,书写着时光的故事。让我深深体会到生命的美好与无常。
是岁月,是年龄,是苦难,让我们读懂了爱,读懂了生活,更读懂了自己的内心。从而不再艰涩,不再乏味,不再焦灼,与它们相对,欢喜自生,继而就有了绵绵不断的感动。
当你开始不断回忆过去的时候,就证明我已经在慢慢变老了。中年的角色,是一种生活态度,它体现在取舍之间,更绽放在执著和从容之中,这一辈子过得真快,三脚两脚,就快走到甲子之年。当年在茅草坡上的那些知青小伙和姑娘,如今变成了老房子一样的老头子、老太太了。当年能在山峰上叱咤风云、挥动胳膊抡大锤、搏击雨雪背柴的身体、风中起舞的黑发,如今像秋后枯萎的‘茅草和芦苇’,蹲伏着,怪没出息的。月亮似的额头看不见了,只留下岁月的一片滩涂,粗砺而浑,果然老了。
然而,老了,我还是要写一首年轻的诗:我放慢脚步,不用着急。要慢慢地往前走,慢慢享受。早晨与太阳打个招呼,晚上跟月亮说声晚安,其余时间全按自己的心去安排。我没有舍不得的位置和权利,
趁腿脚还能走,况且腰包里、有点余钱,我要能走多远就走向多远。要去接纳山的崇高、海的辽阔;精选世界上最纯净的风吹拂襟怀;让最艳丽的花朵染香衣角。看看风景里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快活。
隔着筑梦的流年,看着夜幕下的城市,暗淡着倾城的月光,都市的楼层太高太密,霓虹灯和白炽灯的炫耀,都遮住了秋风往来的路径,甚至还挤不进一片昏黄的月光,就连湖边的清愁,如画的眷恋,夜里的呢喃碰到灰色楼宇便铩羽了。而在梦里的渡口,约了一场细雨的浪漫,心间的蒹葭苍苍,婉转而悠长,此番情味,纵诸般留恋,最终仍婉约了那一季的初衷。
重回车旁,间隙回眸,整个西湖美已近极致,我钟情于秋天的色彩,缱绻于秋的情思,从轻盈的风中穿过,我的眸光,落在尘嚣之外,深秋,厚念,微笑漫过眉梢,颤动我心中的情弦。重温“芭茅与芦苇”,一桩一帧的过往,人生所有的变化,总能牵着记忆的温暖,寻找着旧时光里那些年的烟火画卷,眷恋总还是那么的悠长!
隔一帘文字相看,我一直以为在稿纸上划上一个“秋”字,便会有“春”的曙光,但西风渐紧,秋已有离别的意思,暮秋的风把季节一直向冬吹去。而‘茅草’与‘芦苇’两种近似的植物,在风中,在雨里,在我视线中晃荡,好像时空把岁月忽地拉近又推远,盈盈地晃开了一片天。
坐在车上稍等,身上偶感浅浅的清寒,踩着暮秋的韵脚,转瞬斑斓,转瞬萧瑟,心触摸到流年的思绪,再将芦苇与茅草的思考悉数都交给冬天,愿日子如常,愿内心安暖。
如今,知青都已步入甲子之年,从湖水潋滟的宁静中,眺望着远处的“山色空蒙雨亦奇”景象。顷刻间,我有种感悟;岁月给予我们的,不仅是风尘暗、朱颜改,也是阅历与成熟,更是领悟与智慧。正如《人民日报》中写道:“将生活嚼得有滋有味,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往往靠的不只是嘴,还要有一颗浸透人间烟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