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东山峰人(陈刚)的头像

东山峰人(陈刚)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2/28
分享

《飘落的雨帘》

每至季节更迭,惶惑与不适便会在心底悄然滋生。月色微茫的夜,我顺着沥青路蜿蜒的纹路游走,避开城市夺目的霓虹,穿过街角瑟瑟的凉风。此刻,心灵仿若触碰到城市以霓虹为笔、镌刻于神经突触间的楔形诗篇,那是独属于都市夜色的隐秘诉说 。

故述往事,脚下似蜿蜒着一段悄然沉寂的时光。旧城窖藏的巷子里,灰灰蒙蒙的光线蔓延一路,少了外界快节奏生活的喧嚣与匆忙,似乎都被巷陌独有的惰性所浸染。于尘世中挤挤挨挨,成为每一个普通人时而疲倦、时而落魄的心灵最终归宿。

麻石小径的肌理间,尚存着往昔车辙的余温。两侧参差排列的木构老屋垂下灰瓦的睫羽,在暮色里轻颤。市井喧嚷经过窗棂的筛滤,化作昏黄灯影里的絮语,带着老茶般的温润质地。檐角风铃摇碎的流光中,紫桐花瓣正簌簌坠落,与古槐虬曲的枝影共舞,将巷弄的温柔酿成琥珀色的陈年旧醅。这微醺的意境悄然漫过砖缝,浸润着城市古老的情怀。

四十载春秋流转,新筑的楼宇如雨后春笋般拔节而起,那些曾托举过童谣韵脚的屋檐,终褪成了老照片里的淡墨轮廓。唯有老人皱纹沟壑里的导航仪,偶尔还能捣腾出它的熟悉与亲切。

盈握着一份沧桑,我立在雨雾氤氲的巷口。碎玉般的雨滴沿着伞骨垂落成帘,将斑驳的砖墙洇染成水墨长卷。忽有穿堂风掠过,掀动檐下褪色的酒旗,惊起一蓬沉睡的微尘——那些悬浮的微光里,分明栖居着未及道别的旧时光。

置身在这部老旧默片里,伴随着马路上车声过后掠过的余音,让我的心境倏忽变得空灵而悠远,仿若洇开了三月的烟雨。这种僻静的角落,最宜勾勒出前尘旧事的回忆,唤醒我几十年前在烟雨迷蒙的胡同里那段‘飘落的雨帘’中等待的往事,而不被外界打扰。

当岁月的流光侵蚀了门环上的铜绿,当石缝间的苍藓悄然覆盖了旧时的足印,谁还会记得幽深雨巷中那位结着丁香愁绪的姑娘?她的布鞋曾叩响青砖琴键,油纸伞沿垂落的雨珠,仿佛至今仍悬于某个时空的角落,未曾坠落,依旧在记忆的深处滴答作响。

翻开初恋的扉页,那晕染的墨痕宛如她羞涩的蓓蕾,这般因岁月而沉淀的悸动,起始于一次毫无征兆的擦肩。她衣袂飘动,如雾霭般迷离了我的视线,打破了我内心的封闭,带来了长久的期许与缠绵悱恻的情感。或许,还需经历一次深刻的修行,甚至可能演变成一场情劫。因此,并非所有的缘分都能伴随一生,总有一些人和事,是命中注定的情劫,无法逃脱。

当岁月悄无声息地老去,当流年匆匆地奔向远方,小巷的檐角,已颓败成沉默的标本。唯有砖缝深处那丛丛蕨草知晓,这里曾住过一位宛若丁香的姑娘!

缘分原是命运撒向人间的碎琉璃。有人俯身拾得圆满,有人掌心只余割痕。我们各自捧着命运的馈赠穿过滂沱岁月,直到某天在记忆的交叉小径重逢——那时你眼尾的细纹,恰是我当年未接住的雨滴。

婉约着夕颜的细语,从上一个春天走了过来。爱一个人,就像灵魂种了一颗种子,在流年里生根发芽,彼此相识,铭记于心,念念不忘。

转眼四十七载已过,当年那个怀揣文学梦想的青年,如今已生出霜鬓与涟漪,中年赘肉下依然跳动着那颗被诗句烫伤过的心脏,随之而来的,不仅是自己的境遇变迁、还有那些未竟的叙事,以及根系缠绕在青砖缝里深埋的紫丁香。

在那个特定年代,理解成为最温暖的陪伴。一句‘我懂你’,便温暖了那段岁月,一张被青涩摩挲得泛黄的信笺上,承载着那句尚未兑现的诺言,却又让我遍体鳞伤。

曾经,我们在青春的诗行里,用目光轻点彼此眼中的星辰。而今,我独自穿过记忆的雨巷,却在不经意的拐角,撞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倒影里,二十岁的眼睛透过六十岁的瞳孔,仍在张望,追寻着那个撑着油纸伞和青春的角落里低语的誓言。

那是个三月的黄昏,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压抑的静默。我们约好,在她家马路对面的胡同口见面,我提前在对面的屋檐下等待。青瓦正将暮色滤成檐角流苏般的水帘。我躲进旁边的屋檐下,隔街相望,巷口在雨帘中扭曲变形,每片翻飞的碎影都像她衣角的残章。整个小巷在雨中若隐若现,令人捉摸不透。而我的目光始终锐利地盯着对面的胡同,唯恐一不留神,在眼中把她丢失。

起初只是云絮里漏下的星点凉意,带着某种犹豫的试探。直到天穹深处传来帛裂之声,银矢般的雨幕突然刺穿暮色。雨脚先是叩响远处屋脊的鳞甲,转眼便奔涌成透明的雨柱,在麻石板上踏出细密的音阶。积水顺着瓦当坠落,将我的倒影滴穿成蜂窝状的虚像。

糟了,真的糟了!顿时,心里一怔发愣,这么大的雨,她如何出来?此刻,我焦虑地在逼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细数着鞋跟碾过青

苔的圈数,呼吸与雨幕同频震颤,心中暗自思量,这雨究竟何时才会停歇?无奈之下,我只能站在原地,继续苦苦等待。我环抱双臂,不时探头张望对面的巷口。屋檐下,细微之处,几点雨滴落在我的衣襟上,滚进颈背,冰凉凉,冷丝丝的。

初恋的约会,就像仲春的小雨,丝丝绵绵,烟煴弥漫,朦朦胧胧,既让人期待又让人忐忑不安,更添几分多情的感伤。

直到瓦当坠下的水珠由浑转清,我才惊觉雨声已化作游丝渐细渐消。此时,头顶上的云层不知何时悄然溃散,露出天穹淡青的底色。抬头仰望,夜空变得蔚蓝,令人差异惊喜的是,那轮弯月竟与去年上元夜的月重了影。当月上柳枝头时,她鬓边绒花扫过我颈侧,惊起的光斑正如此刻掠过琉璃瓦的碎月,今晚的月亮,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伸手去接檐角最后一滴悬雨,却意外勾起了某段潮湿的记忆:她去年写在桃笺上的小令,墨迹被泪水洇开时,也这般在指腹绽出冰凉的涟漪,如同此刻的心境,被这月色与回忆轻轻拨动。

不一会儿,她的身影突然楔进巷口。衣裳洇着月光,手半撑着雨伞,伞骨轻颤,滑落的雨珠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晶莹的弧线,宛如散落的珍珠。伞下露出的牛津底鞋跟正将水洼里的月光踩成齑粉。而且发梢还沾着巷子瓦松苦涩的清香,睫毛上悬着将坠未坠的雨珠,刘海在晚风里游成洇墨的笔锋,踏过烟雾未散的小巷,踏在了我心跳的节奏里。

此刻,整条胡同皆沉浸在温润的雨意之中,似被那绵密的雨丝渐渐晕染、消融。而我,正从她清澈眼眸的倒影里,小心翼翼地打捞起那份久候的心之所盼。心灵交汇之际,彼此的呼吸都化作了喉间滚动的韵脚,轻轻叩响心门,催开了那漂浮于心海的思绪。凭借着刹那闪现的灵感,在如水月光的缓缓移动中,捕捉她与小巷完美交融的曼妙剪影,于是,词语如泉涌般从喉腔的深处喷薄而出,瞬间凝成一首《雨中的小巷》。

我喜欢

雨中的小巷

在烟煴里等待

瓦当收集雨珠的私语

直到

油纸伞绽开青花

你的布鞋

踩碎水洼里的银河

带着淡淡的清香,

我的思绪开始漂浮,

词语蕴含的景致,

萦绕在默默无语的背影中。

不知前世是否结过未了因缘。那一刻情炽如焚,欲涌似潮,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咫尺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我轻轻地吻着她那炽热的脸颊。片刻后,她抬起头,含情脉脉地问道:“你淋雨了吗”?话音裹着温热的雾气,洇湿我半真半假的应答;“有一点,但无妨”。此刻的感觉是亲近的,这亲近裹着依赖,依赖里又生出无尽的疼惜,疼惜中汹涌地落下我俩幸福的泪花。

夜色如砚中渐晕的墨,洇透了整条胡同。我俩依偎在雨帘过后的轻柔之中,任由泪雨交融,相拥间却绽开了一团蓬松的暖意,听到彼此的那心跳声。她的脸上不染纤尘,更无虚情假意,心中唯有相互的存在。她的举动与善良,保持了对初恋的尊重,在情窦初开的时节,方知原来幸福也会灼人。

多年后,我仍记得那场滂沱,记得她眸中未染尘烟的清亮。少女用栀子花般的纯粹,将初开的情窦酿成经年的陈酒。巷口的合欢树在雨中舒展羽叶,承托起所有欲说还休的悸动。她赠我的何止是某个雨季的温存,更是让枯木逢春的咒语——从此看檐溜如看情书,拾落叶若拾信笺,连料峭春寒都成了滚烫的韵脚。

我无法言说巷陌中她的美好,正如无法丈量思念的深浅。这场始料未及的相逢,却让我深陷其中。无论最终我们成为何种关系,她都是我命盘上的星子,或前世未写完的偈语,甚至是今生来续最后一笔痴缠。

梅子黄时的雨总裹着旧年辰光。那年我们在雨帘里种下的青涩抉择,如今已长成盘踞半生的藤蔓。后来再踏湿漉漉的石板路,伞沿垂落的仍是当年银线,只是不再有灼热的期待穿透雨幕——原来有些潮湿,晒过岁月就蒸腾成了云烟。

人间的初相逢总带着神谕般的庄重。那时的情愫,宛如剔透的灵魂,澄澈而纯粹。没有欲望的阴翳,没有计较的裂痕,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不必惊天动地,却洇透了半卷人生。

我喜欢她,就如她平常的模样,用不着神魂颠倒,也用不着满腹辛酸。无需防备,可以放心地做自己,释放自己的脆弱。而她也能读懂我眉间褶皱里的暗语,接得住我喉头滚落的叹息,甚至能把一些心底的秘密告诉我。所以,我很信赖她的直觉和生存的本能,甚至了解她重情感轻理智的表面之下能攫住现实,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她的这些优点在那个杂乱环境的心态里显得特别珍贵。

当岁月的车轮碾过沧海桑田,回首往昔,方能领悟初恋在那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是一种无喜无忧的纯粹情感。虽有心手相携的温馨,但是,也得承担一个人的苦旅,甚至还要经受挫折坎坷的洗礼。因为,爱情的方式总是以其极端的遮蔽状态和极端的敞开形式,走进爱的领地。而爱情的本质特征;对等性、排他性、社会性等,却并非坚不可摧,会随着时间的发展逐渐被稀释或改变,甚至沦为错肩时震落的尘埃。

在生活的舞台上,那些与我们交错的灵魂,或许只是为了给我们带来一段短暂的欢乐,或许是为了让我们学会放下,或许是为了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但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一场缘分的奇迹,每一次的离别都是一种宿命的安排。往往,心中最爱的那个人,最后却离自己最远。

也许是我和她之间无法预料的分离,也可能是彼此之间的误解和伤害,情劫的降临往往是突如其来的,就像是生活给予我们的一次警示。让我们痛不欲生,最终用眼泪在等号两侧填上了不同的解集。

四十几载春秋不过银杏一黄,可当年那场蓄谋已久的私奔,仍在梅子青时渗出凉意。时间吞噬着雨帘下的情感,在社会的流变里,通过一种审视过去感情的不可追回性,最终将让位给了粗粝的现实。当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对方,沾着那年胡同潮湿里的温柔,就再也不能拨动心灵深处的情弦了。于是,分手就是一道不得不做的逆命题。

几十年前,那场蓄谋已久的情感流浪,从巷子的雨中开始,不自觉又被雨幕蒙上了凄凉的色彩。季节的转换如悄然变更的时光,我却

从来都不敢丈量,这岁月还有多久多长,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尽头,反而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方向,就这样,一边贪恋,一边纠结,一边深陷,一边逃亡。

多年后拆解那个雨夜的决定,才惊觉,那些隐匿于灵魂深处的细微裂痕,早已悄然埋下伏笔,只待岁月的侵蚀将其逐渐放大,从而显影成我内心永不结痂的创口。

初恋都是源于相识或者离开,正如人们所说;荷尔蒙只负责一见钟情,柏拉图负责白头偕老。无论如何,恋爱的基本事实足以告诫我们,不能预设初恋的成果,以初恋为唯一标尺,去质疑乃至否定情感的恒定不变,那将会使你痛苦万般。

后来反思自己,在最初提出分手的时候,我有种感性的情绪冲动的表达,事后一种内疚悔恨和遗憾构建了这个心结上。很多年后突然想起来,泪流满面的那个人,肯定还是她。

今天,我开车路过初恋的老地方,更巧的是又碰到一个飘落的雨帘天气。不同的是,周围全然没有了旧时的胡同与小巷子的印记,只留下城市不受控制的空间里迅速地扩张,一条笔直宽广的马路横亘在眼前,它已渐渐远离了雨中的小巷,模糊了踩着浅浅水洼的身影,挥别了撑着一把雨伞的她,这种撩拨内心的心弦,让我犹感激情澎湃。

甲子之年后,回过头来,再看男女之间,就会觉得,是没有纯友谊的男女,有的只是爱情消退之后的余温。所以,有人说,真正爱过的人,是不可能做朋友的,一见面就会心软,一拥抱就会沦陷,哪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想要重新拥有。在每一个人的爱情史诗里,想必都会有这样的悲壮时刻。

退休之后,在忙碌与无谓的喟叹中,日子从耳鬓衣袖间轻轻滑过。才恍然领悟,情爱本就如同共生地衣。曾经那些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灼痛,不过是如同光合作用一般,是其生长过程中不得不付出的必要代价,是爱与共生所交织出的复杂又必然的苦楚。

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城市每天都在喧嚣中行进着,延续着自己的生活与生命,曾经的初恋和她相遇,自然的濡染和相融,却渐行渐远。但我仍然相信着爱情,但也不让爱情成为生活本身,不依附,不盲从,不迷失,应该是对待爱情最优美的姿态。

沉浸着岁月的殷红。每一次的情感挣扎和磨砺都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淬炼。让我逐渐认清自己的内心需求,找到与我心灵相通的那个人。

过去一览无余,抑或再启,人生从来不是单行道!特别是人到中年,情感都很隐秘,那是一种于理解上的懂得和尊重,是两个灵魂,在寂寞荒野上的搀扶和前行,到了一定年纪,你会发现,你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异性,而是一个可以沟通的灵魂,有着相同的爱、眼界和格局,还有其他人不能给与的爱慕。

依窗揽月,夜倾泻了曾经的郁结,城市那夜飘落的雨帘,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一缕光。她依然让我怅然若失,始终渗透着我的回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