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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人(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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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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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遐想


当最后一枚银杏叶飘入暮色,深秋的风悄然变换韵脚。初冬含蓄的目光中,枝头霜白渐次晕染,将别秋的絮语凝成冰晶诗笺,悬于季节翕动的睫毛之上。朔风掠过耳际,带来雪籽落在青瓦上的清响,这猝然的邂逅让呼吸凝结成白雾,却在瞳孔深处,绽放出六棱形的寂静。站在季节的渡口,与初冬撞了个满怀。

北风将秋的残稿撕作素宣,纷扬装订进《全宋词》的册页。浅冬漫过心湖,带着凛冽与静谧,轻踩被黄叶叠缀的小径,叩门声里跌出刘长卿墨中“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犬齿印。飘雪在窗玻璃上洇开苍劲的冰裂纹,忽有鹤唳掠过千年冻云,抖落书案几粒未干的梅篆。思绪沉浸在对冬的肃穆与壮丽的琢磨之中,以或疏或密的笔触,书写着春、夏、秋、冬藕断丝连的故事。

岁序行至《礼记·月令》的折页处,冬以霜雪为毫,将三季余温研作墨痕,在天地绢帛上写就断章。以农历十月为孟冬,十一月为仲冬,十二月为季冬,这三段素绢合称为“三冬”,从此季候便有了温润的文化肌理。文人笔下的冬季,总带着清寂的诗意与对春日的期许,平添了几分清雅与淡静之美。

“九冬”之称尤为动人。《初学记》引《梁元帝纂要》云:“冬曰玄英,亦曰安宁,亦曰玄冬,亦曰三冬,亦曰九冬。”这九十日的光阴被拆解成九个旬月的韵脚,每一片雪花都是平仄间的留白。在那些被冰封的诗句里,正萌动着惊蛰的嫩芽。

然而,长沙今年的九冬失了旧时模样。记忆里能冻住钟声的严寒,化作空调外机滴落的叹息。儿时屋檐垂落的冰棱,下乡时雪压竹枝的脆响,都在温室效应的叙事里渐次模糊。唯有案头沈约的诗集仍泛着冷冽,“六翮飞不任”的鹤影掠过暖冬的裂隙,在落地窗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幽蓝。

时光总是如此,给予我们苦涩,又赐予我们甜蜜,还让我们心怀期盼。深冬来临,最适宜围炉与时光对弈。铜壶嘴袅起的白雾洇开往事,火舌舔舐的陈皮普洱里,沉浮着五十载春秋。枝头倔强的残叶原是岁月打的绳结,每阵风过都松动些许记忆。那些雪夜读过的信札,那些炉边温过的酒酿,在年轮深处酿成琥珀色的光,照亮中年独行的阡陌。

暮雪叩窗的夜晚,城市化作洇湿的山水卷轴。立交桥的流光在雪幕中洄游,恍若银河碎落人间。我踩着小区内薄雪覆盖的层层落叶回家,心情仿佛变得柔软。我偏爱此刻的书房:台灯在雪色中洇出暖黄光晕,钢笔与稿纸厮磨的沙沙声,应和着远寺隐约的晚钟。文字是最好的解冻剂,将冻僵的思绪煨成汩汩春溪——那些未及言说的,那些不可言说的,都在方格间抽芽展叶。

冬是慢入的,但冷却是突然的,夏不知秋去,一雪方知冬深寒。人到中年,我明白了这个社会仍在默默奖励自律的人。于是,我学会了与生活握手言和,不怨天尤人,看清了时间,读懂了生命。在日复一日的漫长岁月里,我以诚待人,与多数人和睦相处,与少数人常来常往,只与一个人亲密无间。

且随晨光初现,窗外的旖旎风光依旧,但浓冬的风已刺骨。岁月无殇,令真情愈发深厚。时间还未来得及挥手告别,秋天已悄然离去;还没来得及准备,冬天已如期而至。但内心却如同被戳了个洞,空荡荡的,心慌得厉害。

尼采说智慧是伤口结的痂。此刻我的掌心正渗出盐粒般的星光,那些被朔风洞穿的孔隙,原是光阴预留的观景窗。少年时争抢的虚名早化作瓦上霜,中年独行的阡陌上,唯有疼痛教会我们以谦卑姿态与岁月对弈。

“雪落方知冬意,万物至此臻藏。”在物质贫乏的年代,记得城南旧巷的冬天总裹着童年的印记。铁环滚过青石板的脆响,毽子翻飞时抖落的绒羽,雪橇划过冰面的银痕,都是时光窖藏的糖霜。玻璃球里囚着整个宇宙的虹彩,小人书页间游动着永不结冰的星河。那时的凛冽有青铜质感,呵气成霜的清晨,连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都能在冷空气里冻成冰花。

年少时,我汲汲营营,仗着年轻气盛,总觉得可以无限透支,四处游荡,与同伴争高低、打架爬墙、争虚名。等到吃了亏、栽了跟头、摔得头破血流,才明白不争不吵不炫耀,才是做人的大智慧。

十八岁那年,我刚从农村招工回城,忽然觉得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飞快地流逝。每天上班下班,琐事缠身,白天一晃而过,夜晚却舍不得入睡,仿佛只要不闭眼,这一天就还没结束。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要与这座城市拼搏一番。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我开始挑灯夜读,囫囵吞枣般地啃下许多古今中外的名著。那时,书籍成了我的信仰,仿佛拥有它们就能填补知识的空白,甚至用完美和细节来掩盖自己的浅薄。

然而,“文化大革命”和“上山下乡”让我错过了最好的读书时光,再加上自身的天赋有限,我渐渐意识到,所谓的“知识追求”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甚至是一种自嘲。当我蓦然惊觉,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时,想要回头追赶,却发现自己已经真正陷入了知识的匮乏之中,甚至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知识侏儒”。这种无力感让我感到深深的挫败,但也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知识的积累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沉淀。

这种挫败感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却也让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明——原来知识的丰碑从不是骤然拔地而起,而是由无数个秉烛夜读的深夜、被翻出毛边的书页、墨迹斑驳的笔记,在时光的筛子里一点点筛出来的结晶。

于是我把那个在煤油灯下发抖的誓言从心底剜出来,用笔尖蘸着晨昏埋头苦读。当成人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撕开命运裂缝时,我才第一次触碰到知识体系的骨骼。系统教育的烛光不仅照亮了文凭上的烫金字体,更让我看清了当年囫囵吞枣的阅读里,那些被错过的思想经络。后来发表在报刊上的方块字,领奖台上接过的烫金奖状,乃至最终化作铅字的数十万字书稿,原来都是岁月对固执者的犒赏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与命运垂青不过是把别人喝闲茶的时间,都熬成了砚台里渐浓的墨。

此刻临窗听雪,忽然读懂生活最深的隐喻:坚持,是生命的一种毅力!执行,是努力的一种坚持!这个冬天,我还是把许多事藏在心里,不与往事计较,因为它已经过去;也不想与现实为难,因为我自己还要继续前行。也许这样会更好,等时间久了,都变成故事。

暮色漫上窗棂时,友人矜夸的余音仍在耳畔震颤,恍若青铜编钟最后一记未散的嗡鸣。我望着茶盏中沉浮的龙井,忽然想起《盐铁论》中那句“矜己者终瘁”,自负何尝不是一具镶金嵌玉的桎梏?少年时我也曾将轻狂错认作傲骨,直到在《世说新语》里读到谢安与人弈棋时“神意不变”的典故,方知真正的底气从来静水流深。

自负与自信的界限,恰似龙泉剑刃上游走的月光。昔年项羽自刎乌江前那句“天亡我,非战之罪”,何尝不是膨胀的氢气球撞上命运铁壁的爆裂声?《周易》乾卦“亢龙有悔”的谶语,早已在甲骨裂纹中预言了所有悬浮于实力之上的骄矜终将坍缩。而管仲三战三败仍能佐齐桓公称霸的故事,则暗藏着实力生长的年轮——它需要经济根基如青铜鼎的三足,个人修为似竹简上渐深的墨痕,品格淬炼若陶窑里不裂的素胚。

如今再听那些悬浮在空气中的狂言,倒像看见孩童踮脚去够星辰——天真里带着令人叹息的荒诞。毕竟命运的沙盘从不容赝品,所有轻飘飘的妄语,终会在某个黎明变成溃散的沙堡,而真正的凌霄之姿,从来不在削足适履的断喙中。

时下,总有些男人自称有深度,能超凡脱俗。其实,人生有三种境界:最低的境界是平凡,其次是超凡脱俗,最高是返璞归真的平凡。如果仅仅多几句时髦话语、稍许深邃的目光、能几句风趣幽默的语言,却没有亲和力,不知道感恩,而且还是城府很深的沉默男,我想这些表面的东西都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深度和超凡脱俗的真正意义。

说到此处,檐角恰有积雪坠地,碎玉声里忽然窥见“实力”的三重根系——经济基础是深扎冻土的树根,个人能力是迎风舒展的枝干,而树冠上开出的花,须得叫人品这味春风来传粉。在这个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规则的时代,攀附的藤蔓永远晒不到自己的阳光,唯有长成乔木,年轮里才会刻满蝴蝶的叩门声。

有人将八面玲珑的通讯录错认作盾牌,殊不知人脉不过是镜中倒影。真正能在风雪中站成路标的,永远是那些把光阴铸成剑刃的人。就像候鸟从不留恋枯枝,当你的年轮里蓄满松脂的芬芳,整个森林都会向你倾斜。

冬为四季之末、一年之尾。有雪,冬天才有味道,但长沙的冬天现在很少下雪了,即使飘下几点雪花也轻不压枝。今年冬天的雪会不会夭折,是否会与长沙擦肩而过?我不知道。但长沙的冬季,感性而不性感,貌似艳阳如春,实则阴森可怖,因为凛冽的风和刺骨的寒依然使你厚着冬装,特别是遇上灰蒙蒙的天气,会让心情也变得阴沉沉,莫名的愁绪让思维愈发凌乱,不知该如何让自己静心。

现在,社会上流传一种谁的老年都是血雨腥风”的说法。虽这并不是命运的必然但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它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生理、心理、社会和文化多重困境交织的结果。如果我们能在年轻时做好规划,保持经济独立是底线;,有一个心理韧性”;加上“社会支持体系的完善”;使自己“文化观念的转变”;并且

在家庭中建立和谐的关系,在社会中倡导对老年人的尊重,那么这场“血雨腥风”或许可以化作一场温柔的细雨,让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衰老不只是关乎生理,它更影响心理。如何评判人生?我感悟,世间其实就是沉沦跌宕。在洪流中淌过,滚过泥的人比比皆是,人生除了生死,其余都是擦伤。睡前原谅一切,醒来不谈过往。这或许就是对人生哲理的微妙表达。

冬天,是一片叶子的落幕,更是新生命的前奏。心里想粉黛也好,留白也罢,雪该来总得要来。几巡风过,几滴雪落,缠缠绵绵,深情几许,抬眸都是精彩,回首皆是温柔。因为,每一个冬天的句点都会是春暖花开。

怀抱“九冬”的温暖,树木依然挺立。虽然有的枝头已经飘落成空叶,但仍有枝头挂满绿意,它淡淡地遗留着一抹春天的韵致,还有岁月写在枝头带着伤怀的情感。但总有一场黄昏,能照见生活中的诗意。

蜷进书堆软椅里,想一想青衣胜雪的旧事,听一听过去的老歌,切一块绿茶闻香的日子,心便慢慢地沉淀了下来,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年轻般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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