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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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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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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之路

文/常生

       归乡也是一种宿命。

每到长假,我定会陪着燕春自驾归乡。虽然故乡不及千里,华屋未到十年。但一路之上,当真是,乱魂几度飞过屏山簇。

当然,无论山有几重,都挡不住高德。在高德地图上,拉一条从起点到终点的直线,一百五十公里的距离一目了然,这是最佳路径。虽然在途中会遇到区间限速,但在车流适量、平坦宽阔的国道上驾驶,还是非常惬意的。

在穿过最初一段蜿蜒曲折的盘山道之后,坐在副驾的燕春用手指指前方说,到韩麻营了。从这时起,道路开始宽且直。周边的黛色山峦、田野、河流、村舍便以一幅接一幅的画面呈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每次她都会说,这才叫自驾游,走高速绕远儿,还看不到这景儿。她像个导游一样,讲解沿途的地名、风景和特色。比如,张三营的磨盘山、汤头沟的伊逊河,二郎担山的石头堆,唐三营的豆腐片和庙宫那烟波浩渺的水库。在快到通往归乡的路口时,她总会指着正前方说,继续走,继续走,如果一路向北,很快你会到达爱新觉罗.玄烨狩猎的地方了。

每到这个距家不到20公里、半个小时路程的时候,燕春的表情就变得更加丰富起来。而我的思绪却不由得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夏天。

那是燕春选定的一个夏天,为我选定了一个第一次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日子。选定这样一个阳光明媚、无风无雨的夏天,是因为她坚信我们在当天可以到家,和我们在二十八年后要到达的那个地方一样,那个叫育太和乡八英庄村的地方。那是她多年以前离家后读书、学习、工作、上下求索的宿命。

我们经过了精心的准备。我和燕春的双手全部派上用场,满满地提了大大小小的礼盒和袋子。早晨六点坐本地公交车出发,半个小时后换乘长途面包车,颠簸着一路曲折向北。每经过一个村庄都有上车下车的归乡和离乡之人。路况是极差的,张三营的修路工程队在多处施工,路面上坑坑洼洼、尘土飞扬,到达围场县城时已过中午十二点,足足用了五个半小时。我们用自带的吊炉烧饼、榨菜丝、白开水做午餐,简单吃完后,提前坐上了由县城开往五大谷的长途客车。

我和燕春坐在司机正后面的双人座位。原本以为比较宽敞,伸腿自如,却未料到,客车直到在中午一点半出发前,像变戏法一样塞满了归乡的人和归乡的人携带的各种物品。这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塞满,是类似于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塞满。我双脚的前前后后堆满了一罐罐的酱豆腐、臭豆腐,一桶桶、一袋袋、一坛坛的油盐酱醋。灯塔牌肥皂、加酶洗衣粉、成卷的塑料布、油毡纸竖躺在我右侧的通道上,各种农用工具,还有铝合金门窗框架靠立在我座椅右侧。

我问燕春,需要多久到家。她没有告诉我具体时间,只是微笑着说,路程并不远,只是不好走。我回头看了一眼满车的人和货,几乎已经再难放下一双脚了,立刻预感到是否要经历一次方鸿渐到三闾大学的旅程。我在想着自己的信念是否强过方鸿渐时。大客车仅在出站驶过几分钟的柏油马路后,便在摇摇晃晃的状态下向土山坡爬行。我靠近燕春挪了挪身子,尽力让自己与这些同行的酱豆腐保持一些距离。

我终于明白。但这绝不是路不好走的概念。当客车下了土坡,再从一条溪流上驶过后,我彻底明白,根本没有路,而是客车在山一程、水一程的自然山水中行走。山青青、水淙淙,身向八英庄里行,黄昏初见灯。怪不得燕春要选定一个无风无雨的夏日。每一个归乡的人都想尽早走进家门,哪怕是“情更怯”,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陪同燕春归乡。从县城到八英庄的这条路,虽然只有二十公里,但却是“走去走来三百里,五日以为期。六日归时已是疑……”

虽然我对二十八年前的第一次归乡之路略存抵触情绪,但陪同婚后的燕春归乡已成为我的职责和使命。结婚以后,我和燕春像两只蚂蚁一样频繁搬家,又因工作繁忙、甚至长假加班等诸多原因,导致归乡的次数少了很多。但燕春归乡的宿命是不会改变的。倒是岳父岳母惦念着我们的生活,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经过数次倒车,来承德看我们。

女儿出生以后,我们更忙了。三年的时间里,我们只回去了两次。但宿命仍旧是宿命。它绝不是陈旧的思想,而是人一生的根系、思念的归属,源源不断地流进血液之中,任凭归乡之路多么崎岖、多么陡峭、多么艰难,任凭雪满山川,任凭山回路转。

我和燕春婚后六年的一个冬天的中午,一个突然从八英庄打到燕春手机上的电话,让我们必须立刻踏上归乡之路。岳母病危。即便立刻出发,今天也赶不上每日一趟从县城发往八英庄的长途客车。情急之下,我们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司机告知目的地,谈好三百元的价格后,决定打车归乡。

我们坐在后排。燕春一边不停地打电话询问母亲的病情,一边催促司机快点开。司机说,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况且前天刚下过一场雪。我接话说,对,安全是第一位的。并告诉司机,注意从县城到八英庄的路很不好走。燕春努力克制住哭声,哽咽着说:“有的河没有桥,车能开到哪儿就开到哪儿,如果实在开不过去,我们就走回去,今天必须到家!”

人一生中都会经历无数次相似的旅程,无论是离乡归乡,无论是出差返程,无论是城里城外的工作经历,真正记在心里、烙成印记的只不过是一两次而已。因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更是宿命了。

出租车开得既稳又快。车窗外的山峦、田野、河流、村舍逐一后退着不复留痕。它们把自己的依恋和牵挂一次次凝滞成古老的岁月,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车窗外伴随着我们一路奔向八英庄。

没想到车过县城后,曾经乘车驶过的河流都已经架上了桥梁。从县城到八英庄这二十公里的归乡之路已经初具雏形,部分路段铺上了柏油。虽然在经过乡间时还有一些土路,但比起第一次的归乡之旅根本不算什么。

出租车在傍晚时分到达八英庄,到达岳父家门口。我算了算时间,大约用了四个小时左右。

岳母大面积脑出血,是从县医院诊断完后,带着氧气瓶吸着氧回来的。这些信息燕春在归乡的途中已经通过兄长的电话得知了。但是,自从她下车奔到岳母身边开始,她就认为岳母只是睡着了。用燕春的话说,妈妈知道她回来了。刚才她的眼睛动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她知道燕春趴在床边,轻声呼唤:“妈妈,妈妈,我回来了,这是我回家最快的一次,就是要见到您,见到您,看见您睁开眼,我知道您是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我记不清这是我陪同燕春的第几次归乡了。在我的记忆里,最清晰的就是第一次和岳母病逝的这一次。只是,自从岳母病逝之后,我陪同燕春归乡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用她的话说:“妈走了,爸会感到孤单。”我们对这条归乡之路也越来越熟悉,熟悉他的长度、他的弯度、他的高度和路旁的四季之景。这条路每年都会有人修,有许多人经营着他的生命、他的营养、他的希望。道路越来越直,越来越宽,越来越平坦。

二十八年前我和燕春用十三个小时完成了一次归乡之旅。现在缩短为两个小时。无论是二十八年前,还是二十八年后的今天,我们的起点在不同时期悄悄地改变着,但终点一如往常地坐落在静谧的群山之中。所不同的是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

真快!燕春在副驾上直了一下腰说。白色SUV在几声狗吠中驶进八英庄。我的思绪也停留在岳父家的黑色大门门外。岳父家那条乖巧可爱的小黄狗仿佛听到了召唤,立刻夺门而出,迎着车撒欢儿地跳。

我打开天窗的遮阳板,抬头只见艳阳高照。

写于2025年1月7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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