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若一场呼啸的风暴,将我卷入西北医院的第三病室,一段刻骨铭心的生命印记,就此悄然镌刻。
这一年,刺鼻的消毒水味掩盖了生日的气息。相同的病症,第三次袭来,不同的医者与病房,相似的治疗流程,命运的齿轮在这重复的轨迹里,奏响一曲令人欷歔不已的无常旋律。
回溯八十年代初,我身着戎装,在青海挥洒青春。命运却突然变脸,良性海绵状血管瘤将我卷入病痛漩涡。从德令哈辗转至西安,住进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院颌面外科。王军医戴着黑框眼镜,医术精湛,检查细致,叮嘱关切,如春风驱散我内心恐惧;护士们悉心照料,似繁星照亮黯淡时光。那时我便懂得,即便黑暗如墨,温暖善意也能化作星光,照亮前路。
三十年转瞬即逝,岁月在脸上留下痕迹,可恶的血管瘤却如鬼魅再度缠上我。舌头左侧硬块像命运的警告,我重回四医大。故地已沧海桑田,熟悉街巷消失,我满心被病痛与手术的忐忑占据。做完各种检查,手术后第二天,我便如归巢的倦鸟,匆匆离开,生活看似重回正轨,可我深知生命脆弱,暗涌潜藏。
这次,左肩与颈部的血管瘤打破平静。在四医大被诊断为良性血管畸形,遵医嘱前往西北医院。郭教授目光如炬,一句 “住院” 开启我在第三病室 9 床的时光。病房略显陈旧,然而走廊墙上的医学知识与文化理念却满是希望。
住院第二天,小女儿的红包,瞬间点亮了我混沌的记忆,让我恍然想起当天是我的生日;大女儿接来姥姥,让我尝到了亲情的甘甜。儿子塞给我2000 块钱,愧疚地说:“爸 ,这次您手术,我实在请不了假,没办法在身边陪着您,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可当面对手术风险告知书,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刺痛神经,让我看到生命在病魔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与不堪一击。
手术那天,等待电梯的焦灼、寻找手术室的慌乱,还有与医护的小争执,现在想来,都是恐惧的宣泄,事后只剩愧疚。
躺在手术台上,无助感将我笼罩。小姨子发来短信“姐夫不要怕,眼睛一闭一睁手术就好了”如光照进黑暗,给我极大安慰。谁能想到,手术因要做血栓检查被迫停止,满心期待瞬间化为失望与无奈。
第二天再进手术室,麻醉药效袭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醒来看到妻子和女儿们关切的眼神,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生活的希望油然而生,我更珍惜这新生,历经磨难,方知生命珍贵。
在病室的日子,宛如身处生命的剧场,我目睹了太多触动心灵的故事。7 床的女士,她面容憔悴,却难掩冷静与成熟,周身散发着一种深沉的风韵。她被确诊为淋巴瘤,不想遭受化疗的折磨,也担心人财两空,却能坦然地直面生命的倒计时。
她安静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身形单薄,恰似深秋里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她轻声说道:“活多久已不重要了,我不愿在病痛和债务中度过余生,只想让生命的每一刻都有尊严。” 那声音,不高,却如暮鼓晨钟,让我明白,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面对苦难时的从容与勇气。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久久凝视那张空床,心中五味杂陈,既为她坎坷的命运而叹息,更为她直面生死的豁达而感慨。
紧接着住进的 6 岁陕北小男孩,宛如一只受伤的小鸟,在病痛的狂风中瑟瑟发抖。输液禁食的日子里,他那一声声稚嫩的 “妈妈,我饿呀”,刺痛人心。
他父母的沉默里,藏着担忧与无奈,更有对孩子深沉的爱。
那一刻,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我清楚地看到了病痛下生活的残酷,也看到了亲情的坚韧。
还有 8 床那个仅 5 个月大的会宁小男孩,他小小的身躯,如同春日里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脆弱得让人心疼。每次看到他因恶瘤病痛而皱起的小脸,我的心都揪成一团,疼惜不已。
他的妈妈,一位热情开朗的漂亮少妇,笑容如同会宁那片红色土地上的阳光。她讲述红军会师的历史,邀请我病好后去体验那片土地的热情与厚重,让我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善意与温暖。即使身处病痛的寒冬,也能相互传递希望的火种。
出院那天,阳光洒在身上,病友的声声叮嘱如春风拂面。这小小的病室,宛如一个微观世界,汇聚了人间的冷暖,还有生命的脆弱与顽强。医院是连接生死的地方,有人梦想破碎,也有人重获新生,它就像一本厚重的书,每一页都写满了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在诉说着生命的真谛。
当我走出病房,回头望去,那扇门隔开病痛与新生。这段在第三病室的记忆,已成为我生命的坐标,镌刻在灵魂深处,时刻提醒我:生命,无论多么艰难,都值得我们去敬畏、去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