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五四运动一百周年,也是父亲诞辰一百年。父亲从1925年到太谷铭贤学校读书始,整个求学阶段,恰逢五四新思想、新文化、新知识在中国迅速传播的年代。五四运动的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精神给这一代知识分子的思想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特别是父亲在东北热河亲眼目睹了在日寇铁蹄下的百姓惨状以及半壁河山沦陷后的生灵涂炭与国家的满目疮痍,所以国家民族的强盛与进步成了他们期盼的目标。
从父亲现存的诗词中,不难看出这种思想贯穿了父亲的一生。尽管1968年夏,父亲被批斗致残,瘫痪在炕,但他并没因为历史对他的不公而抱怨,对国家民族的情感有丝毫改变。他无时不在关注国家的变化与发展,虽知自己“养家已肢废,报国早无门。”但每逢国家重大事件,总不免感叹自己不能为国尽忠的遗憾。
1969年3月15日和17日,中苏双方的边防部队在“珍宝岛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苏军动用了坦克、装甲车、和“冰雹”火箭炮向守岛的解放军发起攻击。与此同时,美国政府除对越南狂轰滥炸外,又在3月18日尼克松批准美军开始轰炸柬埔寨东部边境的15个地区。当父亲听到这两则新闻后,忍着胳膊骨头断裂还没有恢复的剧痛,写下了:
《南歌子·不教胡马度阴山》
北望龙江北,南望长江南。
泉下李广怒断肠,
岂容纸狼纸虎犯河山!
飞过兴安岭,冲出睦南关。
枕底鸣剑怒兴亡,
苦无铁马钢枪奔边疆。
特别是文革中,许多对国家有卓越贡献的领导人相继被隔离并打倒,几千年的文化遗产遭到严重破坏,造反派之间武斗不止,国家财产蒙受重大损失,工业生产受到严重干扰甚至停滞。父亲对此大惑不解,怀着既愤慨又无奈的心情写出了
《满江红·鸣鼓而攻之》
千古沦亡,
莫不始自腐自残。
怒今日,九流三教,
借尸魂还。
动乱不绝终误国,
忠良蒙冤心难安。
最可恨那阴奉阳违,
毒八荒。
秦桧心,着时装;
奸贼面,扑粉香。
笑驼脚莲步,出尽丑像。
捣毁国蛊文风变,
剔除朽骨舞台翻,
倾湖海推出新思潮,
洗江山。
父亲对当年的文革是有自己的看法的。特别是对文革中署名“姚文元”等的多篇文章,父亲称之“唯恐天下不乱”。由于父亲的诗词就是他的日记,他自述道:“枕上日日把诗吟,亦记见闻亦记心。倒海翻江一代事,愿作创史见证人。”
多年来,我一直不解父亲为何这般固执。文革前因写了很多诗词,在68年抄家时被抄走,父亲才被打的四肢断裂瘫痪不起。但父亲并不接受教训,待胳膊稍有恢复,便又继续写作。他从不隐讳自己的观点,他的耿直在他的《谒金门·义贯春秋》里表达的淋漓尽致:
慕春秋,一时多少风流;
为了正义与自由,
水火不低头。
宁可冲刀狂笑,
绝不退缩藏忧。
弹铗高歌傲王侯,
从容作楚囚。
直至最近几日,我看了中央电视台纪念五四运动一百年的多篇报道,才进一步意识到,五四运动的精神对父亲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影响太深了,以至于他们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不惜自己的生命。他只恨自己“每思报国愧隶曹,鬓白仍无鞍马劳。壮年笃志虽未改,残体阻我涉江潮。”他期盼 “万里欢愁付星辰,化石流光一线明。如若重法少动乱,不朽功德济苍生。”他希望国家尽快结束动乱,通过法治使国家能安定团结、长治久安、日益富强。
父亲一生写诗词无数,但留给我们的仅69年5月至72年且还不太完整的部分。当年家中既无词谱也无韵书,父亲写词也就少了很多束缚,他只把词牌作为表达思想的工具,没有考虑更多的因素,只是任自己的思绪在诗词的海洋里任意驰骋。因此按现在的观点可能会说他的词不守规矩,,不甚合律。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当时的客观所在。我更在乎的是从这些诗词进一步读懂父亲,进一步认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