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来的太早,早到让人猝不及防。
突来的降温,父亲再没有像之前一样,小小的感冒在他看来不过是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便可神清气爽,病痛痊愈。这次连日咳嗽发热,父亲没能再说出睡一觉就好了的大话。
母亲打电话过来痛骂父亲老了老了,跟个小孩一样,赖着不去医院,现在整日在哪里咳嗽。我听完,连忙安慰母亲,又说明天便回去,带父亲来省城看看,毕竟老家太冷了,来省城起码我的房子还有暖气,比起老家暖和许多了。接着又对母亲草草说了几句让她多注意保暖的话,便匆匆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我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暗暗的想,父亲这次如果再不来,就是骂死我也要接来。每次回老家接他总说不愿意离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小时候他怎么不在老家,总是常年在外务工。留我和母亲独自在老家,我痛恨老家,痛恨那个童年和少年时光没有父亲记忆的老家。想着想着我便沉沉睡去了。
次日,我开着车驶向了那个我曾经梦想逃离的地方,最终,我定居省城,一度想将父母接来,父亲的执拗和倔强,让我心生闷火,一气之下几个年头都没回来。
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我将车子开进村内。沿路的树木,房屋,一切还是过往的记忆,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凋零的树叶,斑驳的树影,衬托着冬日的孤寂。这时候已经有人在朝我招手,我只能无奈的摇下车窗,一脸假笑的打着招呼,又是一脚油门,赶紧逃离那些人群。我不想回忆起痛苦的记忆,回忆起那群人在我童年时期,如何挤兑和欺负我和我的母亲,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总是这些看似和善的人却干着多吃多占的丑陋角色。那个时候,父亲,你为什么要离开家。
母亲接到我快到家的电话,早早就站在门口观望。看见我的车的那一刻,高兴的进门拽出父亲走了过来。我下车母亲先是拉住我的手,不停抚摸,又抬头看看我的脸,她的眼中已经泛出泪花。而父亲只是伴着几声咳嗽问候了一声回来了,便再也没多余的话。面对父亲的冷漠,我早已习以为常。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冷漠之人,永远一副没有表情的脸,小时候每当他回家,一看见那一副冷板的面孔,我就心生恐惧。
进门后,连忙嘱咐母亲简单收拾些衣物,并有对父亲说这次无论如何要跟我去省城。开始父亲还是老样子,一直拒绝。刚刚要发火,我说了一句你和我妈都老了,住在我身边我好照顾,我不想像你一样在我小时候和母亲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父亲被我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打的沉默不语,转身进屋默默收拾起了东西。
上车的时候,我余光撇了一眼。看到父亲脚上穿着还是一双洗的由灰发白的黑布鞋,语气急切的说了句就没有其他鞋子了,大冬天的穿双布鞋,是不是让别人看到了说我一点都不孝顺一样。父亲脸红的底声说了句我就爱穿你妈做的布鞋,便上了车。我还想说却被母亲制止,母亲就说了句出去多少年了,也没见你给你爸买过一双鞋子。我也是微微一怔,也没在言语。
车子在路上飞驰,我的思绪也在不断翻涌。想起了以前的许多往事,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不在家我在学校被人欺负嘲笑的事情,想起了每个夜晚母亲都在挑灯纳着鞋底,想着父亲每次回来都带我去买双新鞋,想起我穿新鞋的样子,而父亲脚上好像始终都是一双旧布鞋。
本来打算直接去医院,想起父亲脚上那双旧布鞋,想起母亲那句话,我驱车先到市区的一大型商场。带着父母进入商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父母眼中流露出的惊奇,震撼和无措。我才发觉,我太对不起父母了,每次都只会嘴上说着带他们来省城,如果第一次我很坚持的带他们来,他们或许也就答应了。也不至于现在面对一个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商场,在他们眼中却如同一个新鲜事物一样惊奇又紧张无措。面对各式各样的商品专柜,形形色色的人群,一时间让父母不知所措。
我亲自为母亲先选了一双鞋子,看得出来,母亲很是高兴。我连忙为母亲换上新鞋,刚准备扔掉旧鞋,母亲制止了我,我理解母亲的意思,就请求店员包装起来。转身我又为父亲挑了一双鞋子,拿来让父亲试试,父亲推脱着表示鞋码合适就行,就不试了。我不理解,鞋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强行让父亲坐下,上手脱掉他的布鞋,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试穿,那双袜子已经被补的花花绿绿,很是扎眼。父亲尴尬的低下头,双脚不自觉的往后缩。店员很识趣的拿来一双新袜子,很客气的说是免费赠送的。我连忙脱掉父亲的旧袜,我愣住了,我看到父亲的脚。其实很难形容父亲的脚,满脚都是皲裂,脚后跟龟裂的更是可怕,明眼可以看出带有血色的肉。那如同枯树皮般裂纹一样,那的确就是父亲的脚,一双早年外出务工为了我和母亲,为了家庭生活奔波劳碌的那双脚。
我的泪水落在了父亲的脚面,父亲低声说了句给我丢人了。
我摇了摇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