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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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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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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一生

隆武兄突然走了。像十几年前良文兄走了一样,都是先看到报道,然后暗暗地对自己说,不要是我认识的人才好。但报道的指向太明确了,年龄、出生地、姓氏、工作单位、工作,无不明确地预示着,于是问了二弟弟,果真是。一时,无限感慨。

他曾经无限地热爱生活。

读初中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创秋在课间突然提起:惠娇的哥哥很厉害,是中山医的,讲世情,又能言善辩。那时,一个乡镇,大学生数都数得过来,况且他有才能,心里便记住他的名字。

很快,我就到广州读书,在中山医的学生宿舍见到了他。我和泽权一起去,在一楼的一间大宿舍见到他。我们围坐在中间的通道上,四周还有一些同学没有收起蚊帐,宿舍里有些暗,灯光仿佛集中在他中等的鲁迅样的身材和举止上。他热情地引导我们互相自我介绍,冲茶给我们喝,热情地感谢我爸爸在教他时候对他的关心,然后一一过问我们在学校生活学习的情况,带我们去认识另一学院的木得兄。期间,笑意盎然,让我心里有大哥的感觉,暖暖的。后来,近冬时候,又由他与木得兄牵头,组织了十几名正在广州读书的大埕学子,到东郊公园烧烤。我那时才十五六岁,穿着重重杂杂的衣服勉强抵着初起的寒意,脚上却着一双人字拖。隆武兄则一身工整的牛仔衣裤。不时,他围着大家或是大家围着他,组织起烧烤、煮面、照相的事。大家说说笑笑,在初冬的他乡,匀匀地盛开着、洋溢着少年的意气。此后,我们十几个人大多有联系、有来往。到了前几年,又建了一个群叫埭底群。埭底是我们当年去东界中学读书时必经的围海而造的水田地,聊添诗意。

这个群是木得组织的。木得兄可以算是中山医第一代的护理学院的学生而且是男生,他现在已经是全国的专业专家组成员,平素行医、教学、著作之余,喜欢写诗。开了博客,后来开了微信,日写“唐诗”一数篇(木得兄姓唐)。其实,大埕是东里之东,明清之际,诗儒世出。明礼部侍郎黄锦公更兼书名、文名,进士而翰林,忠肝义胆,父祖为抗倭出资出力,又有堂兄黄琮同出进士、仕而有为,一时,领导东里文风、诗风日盛。明代张贤陈天资所编著的《东里志》就记载有当年东里学仕文人集聚云峰书院,以月为诗,一人一首,从初一写到三十,数十首律诗,翩然纸上,字字生活。大埕学子自然以诗为崇,世代习随。1980年代,诗风盛行,我们又处在诗的年龄,学有余时,兴之所致,写几句分行,是自然的事。隆武兄也是其中一员。

记得,一次,他从曲江实习归来,一见到我,就摊开新鲜的诗稿给我看。题目是:骏马带领曲江奔向幸福的明天。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他在曲江见到的人、事、物产和民俗等等。语酣,两人又去执信路的大排档喝啤酒。田螺、青菜、牛肉河粉,正是那时的美食佳肴。一时畅叙,后来,竟过了学校关门的时间,两人只好翻爬过铁门,才回到宿舍。

那时,他快毕业了。他说,外面真好,机会很多,可是,他却要回饶平了。他还说,家里为他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南下老干部的后代,在银行工作。还说,自己是一个大学生,配得起她们的家门。我说,那当然!一年后,我也毕业了,我因为临毕业时与文琴好,学校就不知从何得知从何证明依了何条规定通过什么研究,竟将我原来的分配动向改了。一时伤感,在家里呆了短短几天,就又到还在中山医读书的木得兄处借宿,一面联系毕业分配的事。木得兄正好放暑假,与同学一起去北京了。独我一人,于是白天与一个揭阳的师兄大谈学校团委工作、设想揭阳日后医疗的发展,夜里,就借个网球拍到宿舍的西墙好一阵痛快地作击球的练习,出了一身汗,洗澡后,就高声地诵读:“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好一阵才消停,再转为听一些那时觉得很高级的英语歌,抄在笔记本上。那时,我更加感受到隆武兄对于少年得志,考学中山医临床专业,接受改革开放之初大开之风,又要悄然回归粤东一隅的杂沓心情。觉得,盛世也有忧伤,觉得伤怀虽生诗意,却如此不堪。诗意在有些人看来很可笑,近于幼稚,但确实时时安慰过我们的心。这与乡间老奶奶老妈妈祭拜神佛是一个道理。

隆武兄风趣、讲世情、好学。几次来我们家里坐,一见我妈都师娘师娘地叫。见我写了挂在墙上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横幅,就说:如今,还是要先读万卷书、再行万里路才好。我那时,正为自己上了中专想通过努力让学校保送上大学而暗暗用功,他的是话,是鼓励了我的。

之后,就很少联系。偶尔回乡,一时听乡里人夸他的父母勤劳,说是连过年都到田里去种做,一时,又听得乡里人找他看病回来的评价,偶有臧否。2007年初夏,他为我母亲主刀做阑尾手术,他一再招呼同事:大家关照,这是我师娘啊。我那时,回家两三天,他带我去到他在单位对面的家里,两人互相打听了十几年来的生活家庭情况。他引我参观家里时,指着女儿的房间说:你看,有字条,全家约好的,谁进阿妹仔(是指他女儿)的房间都首先要敲门的。一边说一边舒怀大笑,一副幸福、疼爱的慈父样。之后,我们又一同到餐馆吃牛肉,喝了一些啤酒。席间,他问: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当个一官半职?我说,没有。他说,没有也好,你是个老实人,你爸爸、弟弟,你们一家都是老实人。借着酒意,他又讲了自己的工作生活。他讲,饶平太落后了,连医院购置个CT机,都要医生集资。他说,不过在业务上就可以大胆开展,他说他可以算是饶平第一刀,他的师兄在潮州算是潮州第一刀,他在家乡工作还可以照顾父母,不像在外工作的人。也说,近年也有佛山等地方的医院来联系他出去工作,收入高几倍,他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他四年前来广州为他的女儿去意大利留学办理公证时。他一向重视、疼爱他的女儿。小姑娘在大学里参加一个大学生歌唱大赛,他就将公众投票信息转到埭底群,请求大家来投票。小姑娘到意大利了,学校环境、住宿什么的,他一有空就发在群里,与大家共享,无不得意、开怀。来广州时,我正好到中山医去散步,就顺手拍了几张校园照,发在群里,并写了一句:时光深深地藏在过去的地方。他看了十分激动:是母校!并盛赞我是群里写诗最好的。我们一时兴起,又互相在群里发了一些诗。他把以前上大学时写的诗稿发在群里。一页页微微发黄如有了岁月加持的茅台酒,引得一干群里的诗者不断附和。木得兄即兴作了打油诗。我发了写秋天和苦棟树的新诗。有人说看不懂。永河兄一下说出写秋的诗,写的是睡不着,我一时引为知音。宏权兄耿直,直接发了对于新诗的批评文章,意指新诗不规范不要学不好的诗风。我很快接话说:好。隔天,宏权兄又在群里@我,说前一个晚上反复看了我写的诗,越看越有意思。我更觉得知音难得。第二天,在海门鱼仔吃饭,大都是当年在东郊公园聚会的老朋友,大家一时感慨,仿佛回到求学时代。宏权兄更在酒意间,不停地用手机写古体诗,直把聚会变成诗会。

时光一下到了前几天,网络和自媒体上,就发了隆武兄离开的信息。

一时,不知怎样想。又记起他为学时,刚刚从曲江归来时的意气风发。那时,他长篇地讲解六祖“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偈诗。他如今的突然离去,空留下几天的微信信息。不久前,他还去了朋友古色古香的茶馆,请求大家有空去坐坐;还发了大埕的的老屋和他母亲的照片,说:“您的精神饱满就是孩子们的福气。”

谁知,鲜活的生活,消逝竟在一瞬。他走得多么决意。按理,那地方不高,只会伤,不会这么一下子就没有。他刚毕业时,出过一次车祸,他被车甩到田沟里,别人要抱他起来,他示意不要,等急救人员到了才先固定好他的身体再将他推进急救车,后来,他还开玩笑讲,学医才救了他自己。不意在55岁的时候,学医也送走了他自己。

逝者已矣。来去如此,究竟也是一生。曾经诗意,从此安乐吧!

憾甚。深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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