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就要停止的雨不肯停,一阵连一阵地猛下。就是等着人出门,狠狠地浇你一头,淋你一身。趁着它收敛的空,我跑出门去,做那些不能稍后的事,见那些不能不见的人。潮湿和闷热裹黏着身体,就这样“粘”了一个下午。
从粘稠的空间里拔出来,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到湖的方向,被远处泛绿的一片色泽牵引着。整个湖面,好像一个大大的调色盘,却只有绿,浅的绿、深的绿、灰的绿、白的绿……那些绿上下起伏,跟我的心跳合成一样的节拍。
脚步加紧,想要赶快把自己也掺和进去,滚上一身,看看是个什么绿!赶不上心速,那个扑通扑通的东西,已经站到水岸去了。
箭步飞冲到湖边小道上,却愣了神。雨打过后的藤蔓,垂着牙黄色的脑袋,头顶一枚褐色小帽儿,装饰也好,原貌也罢,虽然看起来不那么精彩,却又变化得厉害。那腰身似摆弄过的工艺,那花开又似灵魂扭打的艺术;似一种自然天成的美,又似一种打扮过的妖娆。一切都在雨的降临下原形毕露。
刚才的急刹卡住了奔跑的脚步,缓下来,伸出手去,一路走一路抚摸过湖边列好队的植物,整整齐齐,规规矩矩,不必怕被刺伤,它们已经被修剪得很温柔,会顺着你陌生的手,哪怕再用力,哪怕再强势,它们会顺着,温和地顺着。你不会有意外的疼痛,那些刺头早已屈服。它们不懂得反抗亦不懂得伤害,而你也不可去夺走它们,哪怕是动情的邀请,孩童的撒娇。管理员不许,城市不许。
在乡下可以。那些参差不齐的花草,野蛮地生长,疯狂地向阳,那么粗枝大叶的,却还总是向你招着“小手”。那我就不客气地带走,也常常冒然地主动请它们跟我回家。欲望也好,游戏也好,占有也好,我不计较后果,它们也全然信服,毫无怨恨。只因为,互相欣赏吧!
岛内湖边的路也有曲折,也有泥泞,而路是平的,砖是方的,不会有乡下凹凸或下陷的脚感,也没有砂砾钻入鞋中。不需要闪来闪去躲开树木,也不需要停停走走找着落脚点,你就放开大胆地走,一切障碍都没有的,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
乡下一年,这首心曲唱完一遍了。我那有限却不敢细数的日子,就这样花去,而没有买到什么受享的物资,换来的是无垠的平静。这样独自一人,依赖着一栋老厝,蜷窝在一个小乡村的机会,不知被注定的事情中还会不会再有。此种专注,此种洒脱,此种自我掩埋,又或是自我救赎,被牵挂也好,被怨憎也好,所作所为一切从心。我,不敢违心。
再回到阔别已久的城市,那繁华,那包容的苍穹下男人女人的密集,那男人女人之上伟大的苍穹,那男人女人四面八方焦虑的空气,那一切我本熟悉却又陌生的种种。这里,是我所熟悉的,却又是与我隔离的。不是退缩,恰恰是因为隔离,才要更往前一步。
对一个旅居的人而言,能够与熟悉重逢,与陌生相伴,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常态。无论何时,都会相互问候,嗨,好久不见!嘿,认识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