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田的盐碱地寸草不生。
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再回来这片土地。他们说这里是荒原,除了油井和家属区什么也没有,晚上八点钟街上只剩路灯,真的没意思透了。但我记得,高中毕业前的每个寒暑假,都在这里度过。
夏天去芦苇荡揪芦苇,编蜻蜓;摘狗尾巴草织成好多兔耳朵,一把一把地插在瓶子里,那是荒原的孩子心中最美的花儿;晚上到路灯下捉蛐蛐儿,坐在隧道一样的大水泥管子上数星星、看月亮;爬到家属区的暖气管上“走钢丝”;冬天在楼洞门口堆雪人、打雪仗;过年了放滴滴筋儿,雪地上甩出一圈一圈的烟花,呲呲冒响。寂凉的土地终于沸腾了,那些白色的盐碱化成青烟,在黑夜中升入天堂,冰冷的工业革命被一种幼年的行为艺术所镇压。
灰色的大暖气片儿上从来都不空着,借着这昼夜不停工作的神器烤这烤那,不用再付什么报酬。占着这大便宜,临到年关,外婆总是每天忙活活地准备,切、割、揉、剁,样样刀法展开演练,样样形状不同,切片儿的、割块儿的、灌肠儿的、雕形的……家里不知道烤过多少物类!
当属那豆腐干,丑巴巴地皱成一沓,破纸块似的,让人看了就瘪嘴,可总忍不住想尝尝,这丑物到底啥滋味?拈一块用舌头先堤防着舔舔,嗯,咸的!再上两门牙,轻咬一小口,再咬一口,呦喂,这样好吃!不冒油的豆腐能发出纯纯草本的豆香,好像除了豆果,连花、叶、茎,就连苞片上的绒毛,都吃进了一样,比那上好的小磨香油都香百倍!
这下另一个机器就开动了,你会发现那豆腐干,在不同的暖气片上每天都少个一两片,外婆每天这屋那屋地去填它的空地,也极自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半个月过去了,一天外婆站在她的那些风物前纳闷——“天天烤豆腐干,怎么总不见得多呢?”。我从门后怂怂地把脑袋缩回去,只听防盗铁门那讨厌的硬舌头哐当一声,非不叫我这么便宜地溜了。外婆回过味儿来,训斥声提溜着高调、操着川音从后面撵来:“娟娃儿,是不是你哦!嘿,这个怂娃娃…!”
还有那些厨房里熟悉的腊肉味,每家每户的厨房都是这味儿。年年都是这个味儿,年年都是这样过。
出门去玩儿了,脚底硬邦邦的是不生粮食的土地。小时候的我们愣头愣脑,非要在钢得像水泥地一样的土地上“开采”。大概是学着油田里大人们的精神,磕头机的驴头一秒不停地上下运动,不就是一天到晚不管死活的硬抽吗?今天、明天、后天,终于在那做标记的地方挖出一个干枯枯的洞。给它灌上水,就是我们心中的大海、黄河!
白桦林,芦苇荡;磕头机,盐碱地,输油管道,油井田。我不曾厌倦,不管它曾经有多么荒凉,也不管它未来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