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夏天的夜空闪烁着满天繁星。
那时的星空很深很亮,微风拂过,芦苇荡猫下了身子。盐碱地是一片黑色,不见了白色的盐碱。昼夜便是这么神奇,日升与日落前脚后脚,便是两个颜色,两种对待。
三四层高的矮楼伫立得整整齐齐,平坦的屋顶四周被水泥围起,像一个放在地上的盆子,时刻准备着星空里要下一点什么。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两个孩子在一个比人还高的水泥管子上许下了年幼的誓言。
“娟娟,你长得真好,像月亮一样,以后长大你嫁给我好吗?”
“好呀。”
“那我们拉钩吧”
“好呀,拉钩!”
这是一个认真着草率的决定。
半年后的寒假,小女孩的布棉靴湿透了,从前门拔着腿踩到后楼,左手拔左腿,右手拔右腿,挪向那楼。很短的距离,却留下了很深的脚印。那时的大雪纷飞,干硬的土地上铺了一层没到膝盖的白雪,那棉靴没有那么高,挡不住雪的拥挤,冷得毫无防备。
一楼左边的这个户,绿色油漆粉刷的木门上有一个小玻璃窗,原来贴的老虎头的日历画,变成了一个漂亮女明星的画面,那也是一本日历其中的一页。那个时候我们都爱攒日历,用它包书皮、贴窗花,做风筝。
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叔叔。
“小姑娘你找谁?”
“叔叔,这不是东东家吗?”
“哦,我们是刚搬过来的,原来的这家搬走了。”
“到哪里了呢?”
“不知道呢,是不是他爸爸妈妈调动了?”
小女孩顺着来时的腿印又踩了回去。从外婆家的后院到他们家的前门,只有一两百米,但她认真地走了好久。
小女孩的寒暑假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接下来的每一年,每一次假期,她都会到小男孩住的那栋楼去看一看。扶一侧楼洞的墙,往里瞅瞅,接着,悄悄地走到一楼他家的门口站一会儿,恐怕有人出来,看见她这样莫名其妙。又好希望那个男孩突然之间推开家门。
楼洞是不分季节的阴蔽,每每这样悄无声息的时候,层层空洞就包围了回忆。你只好束手就擒,否则,就别想走出这冷库。
接下去的三两年后,外婆家也搬了。
从西边搬到了东边,跨过了一个区的东西两头。原来老房子旁边的芦苇荡越来越高,高过了她渐渐长高的身体。
女孩还是去他家的门口看,还是寒暑假。
从西走到东,从七岁到十二岁。直到她读完了整个《撒哈拉沙漠》。她跟三毛相遇,沉浸在流浪的情怀里,沉浸在等待的岁月中。她把撒哈拉带到了中学,同时心里还别着一朵美丽的月亮。
初一又初二,初二又初三,河口区的中学那么多,你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一所。买了一沓信封,一本信纸,每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学着三毛的口气。
“那个男孩:
如果你收到了这封信,请千万回复我这一个地址,我便能收到你的消息。
初中部某部某班,这个女孩。”
熟悉的邮寄地址是乱写的。只是每次寄到不同的学校,学校是真实的,人名也是真实的。这样的邮寄就像是一次次抽签,盼着有不同的运气,每次都是相同的结果。
只有这样执着的孩子才去坚持。每一次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又成为希望的时候,总感觉,儿时的梦想正在散发出光明。那闪闪发光的童心啊,它指引着我们前行,保持着我们的纯真,他似乎就是内心的信仰,让你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