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下午,踩着一尺来厚的雪去给爸上坟。以前总是说心情像上坟一样沉重,其实没有经历过给至亲上坟的人说这句话完全是没有感觉的。可能是看到别人这么说,也可能是在哪篇文章里看过所以顺嘴这么说。
当你真正在寒冬腊月的最后一天,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上坟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明白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冰冷,孤寂,孤独,一股彻头彻尾的寒冷浸入体内。想自己是《封神榜》里面的土行孙,可以入地,那么就可以看见了。
到处都是雪,荒凉的坟地周围全是萧条的苹果树。每棵树上都能看见零星的冻的变形的果子,我甚至看到了野兔跑来跑去的身影。雪地里到处是它们的足迹,很少人来的缘故吧,那足迹清晰的就像画上去的一样。
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提着纸钱,水果,点心,几个才煮的饺子,半瓶酒。点火,纸钱一张一张燃烧,化为灰烬。雪地里烧纸的好处是不会引发火灾,所以可以慢慢烧。任由膝盖悠悠地感受着那来自雪地的湿冷,因为正在烧纸,也不会觉得冷。
将那些吃的分类,整齐地摆放在砖头垒的小门楼上。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我走后不久,它们就是那些野兽的美餐。它们吃了也好,在坟地周围多跑几趟,多停留一会,也许地下长眠的人就不会孤独了。
这片坟地是我家的地,旁边隔不远也是一个坟,里面的人和爸生前是好朋友。长眠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不远处还有好朋友,这样就不会孤独了吧。
以前,在春天,这片土地麦苗青青,夏天,麦浪翻滚,秋天,玉米拔节,冬天,白雪茫茫。记得第一年一百天的时候去上坟,在玉米地里看到了爸锄玉米时喝过的牛奶袋……为什么这些记忆永远不能忘却,甚至不会模糊,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和昨天一样?
后来,所有的地都被政府收了,栽了苹果树。有一年农历十月初一回家上坟的时候,树上苹果很多,我还吃过。也在人间四月天的清明去上过坟,坟地四季的风景我都看过。
人世的风景旖旎明丽,有哪一帧是属于你的?我怎么忘了,你已经看不到了,那我替你看吧。
我整整一年没回家,也一整年没见我妈了。因为疫情,亲人之间见面的机会减少了很多。有时候很愧疚,很自责。
见到姐姐和妹妹,讲起很多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的小孩子现在都做了母亲。偶有争执,也是一种幸福。围着火炉做饭,刷锅,洗碗。照顾幼小的孩子,听他用咬字不真的声调叫二姨,小姨。
我们拥有共同的母亲,我们也只有一个母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母亲,我愿意让她时时开心,愿意好好照顾她。这次回去,觉得63岁的她像个孩子。
有时候想,孤独是每个人最终的际遇。即便有恩爱的伴侣,可是总有一个人要先走。那么活下来的人还是孤独的,所以,尽量让自己充实地活着吧。有事可做,就老有所依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我不能接受的,现在我接受了。以前我不能容忍的,现在我容忍了。我想我的这些改变,只因我自己也是一位母亲,我明白了每个母亲都有自己的难处,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临走的时候,那个两岁半的小孩哭的声嘶力竭。谁说小孩子不懂事,他也知道离别,他也知道我要走了。在一起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他哭的那样动情。隔着口罩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说了声:乖,不哭。拉开车门,我就上车走了。
一路上都是雪,旁边的树,中间的路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车子像在画中行驶一样。离开是为了下次更好地相聚,我们都要好好的。
好好说话,用心去做每一餐饭,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温柔地说每一句话。我想,我们应该在亲近的人身上,修习更多的慈悲。
这是血缘教会我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