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海的那边是什么?”
“海的那边啊,是我们的家乡。”
广阔的天,不带一丝杂质的蓝,深远的海,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小岛上生活的人们起早贪黑,在海上忙忙碌碌地生存。阿台从小就看着这样的光景长大,他不觉得这样的风景有什么特殊,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尾被困在小水滩里的鱼,游不出去,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这天晚上,阿台依旧和往常一样,蹬着自己破旧的自行车,朝着海边骑去。海边的风很大,全都灌进了阿台的衣服里,撑的红色棉麻短袖鼓起来,像是飞翔的红旗。阿台爬上了自己平时最常待的那块礁石,礁石的位置很好,视野开阔,仰头可以看见天上闪烁的繁星,低头可以看见起伏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波浪朝着礁石涌来。阿台靠在礁石上,看着海浪一阵又一阵地翻滚,银色的月光铺洒在海面上,涌动的海水上浮动着一层月光,起起伏伏间波光粼粼。这样的时刻仿佛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冲进阿台的身体里,阿台忽然很想写诗。他跳下礁石,环顾四周,在礁石间找到了一颗棒锥螺。于是,阿台蹲在沙滩上写下:“海上的光若隐若现,却依然明亮,就像迷茫的人,总会找到前进的方向。”
歪歪扭扭的字迹铺展在阿台脚下,阿台突然很开心,他找到了寄寓他心事的最好办法——把心事讲给海听。每晚回家之后,阿台又会把自己今天写的诗再抄在本子上。就这样一首一首,一页又一页,在无数个爷爷熟睡的夜里,阿台在暖黄的灯光下将自己的笔记本填得满满当当。
很快,阿台写诗的事情就被阿台的班主任白老师知道了,因为阿台总是在写作业的时候写诗,这一次不小心错把笔记本夹在作业里一起交给了白老师。毫不意外地,阿台被白老师叫到了办公室。渔村里的办公室,四面都有窗户,有两扇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大海,蓝色的背景横斜着伸出一节绿色的枝丫,绿叶稀疏,在微咸的空气里摇摆,而白老师正戴着他的老花镜捧着阿台熟悉的笔记本津津有味地读着:“春天里的小草,破土而出的地方,叫作家乡。”这幅场景从此让阿台一辈子铭记。
和阿台预想中的场景完全不同,他局促地走到白老师面前等待着老师的指责,但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白老师老花镜下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阿台看到了白老师眼角延伸的细纹,也看到了白老师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赞赏。“老师,我不……”“好了好了,阿台,老师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些诗都是你自己写的吗?”阿台点点头,和白老师说自己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喜欢写诗,把所有的心事都说给大海听。“那你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吗?”阿台说:“我想出岛,我想赚钱,去看看海的那边的世界,去找我的父母。”白老师没有反驳,眼角溢出细细密密的笑意,他说:“好啊,想赚钱,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想去找父母都好,诗歌可以帮你实现这一切,它是你最宝贵的财富,诗歌可以换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白老师的话像是一丛野火,燃烧着席卷了少年心中所有的枯草,一逢春风,万物新生。阿台特别高兴,他飞奔着回家,绕过走廊上躺在摇椅上吹风的爷爷,从柜子里捧出了自己存了很久的零钱罐,然后毫不犹豫地砸碎,将一元五角的零钱全都塞进书包里,一股脑地向刘婶家的小卖铺冲去。阿台迎着海风奔跑着,背后书包里的零钱叮叮当当的作响,少年从未有这么开心过,像是被海风拥起来,双脚踩在棉花上。
阿台用他攒了很久很久的零花钱买了很多个笔记本。他如获至宝地捧着这些本子回家,爷爷看着阿台买了这么多本子回家,笑骂:你这臭小子,又想搞什么幺蛾子?”“爷爷,我要写诗!白老师说了,诗歌是最大的财富,它还可以换自行车、换我喜欢的球鞋,换到我想要的一切东西!”爷爷无奈地摇了摇蒲扇,“你这臭小子!”
蝉鸣阵阵,海边吹来的风裹挟着湿热的气息,并不能缓解盛夏里人们的燥意。爷爷站在二楼的连廊上和儿子儿媳打电话,“你们在外面也辛苦,家里面钱也够用,不用老是往家里寄钱……”阿台捏着小挎包,假装不经意地从爷爷身后走过,听到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阿台,你要不要和你爸妈讲两句?”阿台低垂着眼,“没什么好讲的,都一年没见了,外面有什么好的……”“哎……你这孩子,没事没事,你们忙吧忙吧。”电话挂断后,只剩下嘟嘟的声音蔓延在爷俩共同的沉默里,远处的海水很蓝,只有一只海鸥在海面上盘旋。爷爷率先打破这沉默:“明天你要交学费了吧?”阿台却突然恢复了生机,“不用他们的钱,我有办法!”
第二天,阿台带着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那个笔记本走进了学费缴纳处。“老师,我来交学费!”阿台将自己的笔记本重重地放在老师面前,老师有点错愕,“阿台,现在不用交学费啦,现在是九年义务制教育,你只用交学杂费就好。”“老师,这就是我的学杂费,白老师说了,诗歌是最大的财富!”
“我不要狂风,不要暴雨,只要海鸥在平静海面上等月亮……阿台,你写得真好。”
就这样,阿台用写好的诗歌和刘叔交换,修好了坏掉的自行车链条,又用诗歌和大飞的爸爸交换,让他进城给自己带了一双新球鞋……阿台写的诗越来越多,渔村里喜欢诗的人也越来越多。阿台躺在渔船里,海浪勾着渔船轻轻地摇晃,阿台跷着二郎腿,手捧着笔记本勾勾画画,“人们把心事扔进大海,于是心事就成了礁石……”阿台稚嫩的声音伴随着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随着人们一起出海捕鱼,渔村里的人们再也不像平日里那样枯燥无味的撒网、捕捞,他们也学着作诗,阿台说一句,他们接一句。阿台站在船头,夕阳已经迫近海面,金黄色的晚霞映在海面上,大海也成了金色的天堂,在这涌动的金色中,阿台朝着大海说:“风,再大一点吧,想走的人就不会出发。”张伯一边操纵着渔船的方向,一边应和着阿台:“浪再大一点吧,花鲢鱼跟我们回家!”渔船上,处处回荡着大家爽朗的笑声,阿台也站在船头笑,红色的背心被风刮得呼呼作响。
这天夜里,天将亮未亮,天空像是一块墨蓝色的画布,点缀着点点繁星,海边漂泊着几艘渔船,混着海浪的簌簌声轻轻摇摆。阿台轻手轻脚地从爷爷的身旁爬起来,打开了台式电风扇,电风扇左右摇晃着,清凉的风从头吹到脚,爷爷睡得更熟了,鼾声如雷。阿台背起了他的小挎包,塞上他的笔记本,跳上了离岛的最早班渔船。刘叔看见了船上的阿台,高声喊道:“阿台,你去哪?”这一声惊呼,引来了海边早起忙碌所有村民的侧目,他们着急忙慌地跑到码头,冲阿台喊着:“阿台阿台,你快回来,外面的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快回来吧。”此时恰逢日出,暖黄色的光融在水里,好像将阿台也一起融化了,阿台冲村民们挥挥手,“叔叔伯伯,你们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阿台下了船便一路狂奔到了火车站,气还没喘匀就双手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对售票员说:“叔叔,麻烦给我一张去广州的火车票。”阿台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售票员,售票员捧着笔记本不知所措,村民们一齐赶来,也许要亲眼见证他们为阿台营造的一场关于诗的童话的破碎。
很多年之后,大海还是那片大海,渔村还是那个渔村,学校也还是那个学校,白老师早已经退休,以前木质的窗棂也早已换新,只听见教室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海上的光若隐若现,却依然明亮,就像迷茫的人,总会找到前进的方向……”
在这个不大的岛上,出去的人被生计困住脚步,盼望着归来;岛上的人又被一张船票阻滞在原地,盼望着离开。不过幸好,阿台回来了。
姓名:池树冉
联系地址:湖北省武汉市洪山区民族大道182号
中南民族大学学生宿舍22栋
就读高校:中南民族大学
专业: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