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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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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绕我五十年的一个噩梦

1

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家乡是处于太行山中部的一个小山村,距县城有八十多里。从孩童时代起,便常常听父母和长辈讲他们的经历过的事情,多数听后都忘记了,可有一些却令人不寒而栗,过后越想越可怕,慢慢变成了一个常常出现的噩梦。每当噩梦出现,便会惊醒,不胜其烦。算起来,这样的噩梦伴随了我五十多年。

2

一九三七冬天,日本鬼子占领了我们县城,并在周边建立了炮楼据点。此后,鬼子兵和伪军隔三差五就会到各个村庄扫荡。我们村距最近的一个炮楼有四十多里,可也没少遭鬼子兵烧杀抢掠。

那个时候,村里流行一句话叫“跑鬼子”。一旦听说鬼子兵来扫荡,全村老少不管在干什么,就放下手中伙计,赶快向一个叫“西沟”地方跑。西沟离村有二里远,在村西头跨过一条河就到。这儿是我们村一个山最高、沟最深、坡也最陡的山沟,沟底很窄,两面山崖几乎直立,鬼子兵不敢进去,害怕遭遇八路军的埋伏。在村西头的一块农田下,有一个几丈长的过水涵洞,洞口处在一个不易被人觉察的地方。当老人、孕妇、小孩跑不动时,就只好让他们钻进涵洞,从外面用石块把洞口堵上,等鬼子兵走后,再让他们出来。如果小孩哭叫,就只好用毛巾堵住他们的嘴。那个时候,妇女都还裹着小脚,跑起鬼子来的惨状可想而知。因此,那个年代,有谁家小孩哭闹,大人就吓唬说,“再不听话,鬼子兵要来扫荡了”,日本鬼子成了一个令人恐怖恶魔的代名词。

最令人发指的一次扫荡发生在一九四二年夏天,是母亲指着村中心那株大元枣树给我说的。那年夏天日本鬼子进行一次大扫荡,我们村有两人被残杀,其中一人是我父亲一个叔伯兄弟的媳妇。她耳朵有点聋,没听到消息,正在怀孕的她被鬼子兵抓住。傍晚,当乡亲们回到村里时,看到她倒在村中心那个大元枣树下,手里托着流出的肠子和一个婴儿,血流了一地。最后,她流血过多,连同婴儿,不治而亡。此后,这个血腥场景会时不时呈现在我眼前。

3

我小时候,有一次跟着老陈叔在山上放牛,他指着眼前的山梁说,当年八路军在这儿和鬼子干过一仗。根据上级命令,十几个八路军战士埋伏在这儿,用游击战方法干扰和阻击来扫荡的鬼子兵。当时,他是村里的民兵,也参加了战斗。他们分散隐蔽在山梁上一块块岩石后面,用枪对着山前的河滩,只要鬼子兵一露头,他们就一起放枪,也放鞭炮,远远听起来像打机关枪一样,鬼子害怕就会退回去。

就这样,鬼子兵攻了一个上午,都没能冲过来。过了中午,老陈叔他们忽然发现前方天空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家伙,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朝他们直飞过来。原来是鬼子兵攻不过来,就叫来了飞机给他们帮忙。看到这种情景,八路军队长发出命令,让大家沿着山坡撤退。老陈叔说,第一次看到天上有这种怪物,轰隆隆声响就在头顶上,他心里慌成一团,撒开丫子便跑,不小心绊在一块岩石上,摔了一跤,把膝盖磕出了血...。听着他的叙述,我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好像也被磕了一下,有一阵扎心的阵痛。

这些情景真真切切,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就不再消失了。因而,在从七八岁开始,晚上常常做起跑鬼子的梦,跟着父母,拉着奶奶,满山遍野的跑,总感觉到鬼子兵刺刀在背后晃动。我使劲跑,那些鬼子兵就使劲追,眼看就追上了,也就吓醒了,浑身会惊出一身冷汗来。后来,每当生活中遇到一些不愉快事情或过度紧张时,我夜间就会做一个被鬼子兵追赶的噩梦。

4

一九七八年,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到外地上学和工作。后来,还曾到欧洲学习和生活了十多年。可是,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这样的噩梦也一直伴随着我,会时不时出现在梦中。

小时候,我会把我的噩梦讲给我父母,他们安慰我说,慢慢就好了。后来,我参加工作了,会讲给我的同事听,出国后也讲给我国外的同事听。当我有了孩子后,我也讲给他们听,还带他们看了曾被日本兵烧毁过的我们家老屋,参观了上海抗战纪念地四行仓库和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所以,日本鬼子当年侵略罪行,不是仅仅写在课本和历史文献中,也留在了那些山水之间,也留在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叙述中。只要那些山在、那些水在,日本侵略中国、给中人民造成的灾难就不会被忘记。

5

二十一世纪初,我从德国回到上海工作,忽然发现国内各方面都在快速发展。回老家时,看到村落面貌也焕然一新,许多人家都盖了新房,一条平坦柏油公路从村前通过,公交车直达县城。原来光秃秃的山坡现在长满了绿色植被,灌木有一人多高。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山脚下的河边,看到了一只本应生活在南方的白鹭,在河水中走来走去。这一切使我感觉到,家乡变了,国家也变了,我们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回国工作二十来,生活是快节奏的,每天工作安排像上了发条一样,常有紧张、焦虑和不安时候,也遇到令人愤懑的事情。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由于啥原因,伴随我几十年的那个噩梦不再有了。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的父母先后离开了我们,那个给我讲和鬼子打仗的老陈叔也不在世了。想起来,他们那一代人生活动荡不安,吃苦受罪,没能看到现在家乡的变化,也没能享受到新时代的幸福生活。去年清明节,我回老家给父母上坟,站在坟前,在心里默默给他们说,小时候留下的噩梦消失了。

(2019夏初稿,2025年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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