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树下的童年

我不记得那棵柿子树已经多少岁了，因为从我记事起它就已经在那了。每年春天它都会长满绿油油的叶子，肥嫩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中晃来晃去，阳光穿过叶子缝隙洒下来。我喜欢把小桌子搬到树下写作业，我喜欢那种碎碎的阳光温暖地抚摸着脸颊的感觉，也喜欢那种充满生机的味道。暑往寒来，慢慢的，茂盛的叶子变黄了、变少了，可是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去，它都站在那里，每年深秋都会给我留下满满一树的柿子，不仅甜到了我的心里，也给我留下最难忘的回忆。

“小天啊，别跑了，你看爷爷给你做啥好玩的了！”

“咯咯咯，嘿嘿，爷爷，你追不上我......”

在狗狗的注视下，爷爷追着我满院子跑，最后还是爷爷更胜一筹，在我拐弯的时候一把把我抱起，我蹬着腿想跑，但还是被爷爷抱到了他新做的秋千上。爷爷松开手，在我的后背心用力一推，秋千荡起来了。我吓得大叫，可爷爷却在我背后哈哈大笑。很快我就放松下来，并且很享受秋千荡起来时风掠过头发梢的感觉。每次爷爷推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胡子扎我一下。秋千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就是用两根绳子把一个厚木板绑在柿子树的两根粗粗的树枝上，可这就是我的童年，多年以后，我远离了家乡，却发现它竟是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怀念着的东西。

家里有一只叫小白的狗狗，奶奶给它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身上一根黑毛都没有，白的像无瑕的雪。小白不仅是我们家的保安，也是我小时候最忠诚的伙伴。还记得有一次，我把它抱到爷爷给我做的秋千上，像爷爷推我一样推它，想让它也感受一下速度与激情，可它却吓得汪汪叫，爷爷听到后赶忙跑过来制止我，把小白从我的手上抢下，凶巴巴地教训我。我低着头不知所措，等待着暴风雨的洗礼，可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到小白这只臭狗竟然摇着尾巴在一边看热闹，我便攒足劲狠狠踢了它一脚，它呜咽着跑开了，可还没等我开始高兴爷爷的巴掌就落到了我的屁股上，我想跑，可爷爷的大手却死死地攥住了我的胳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地上，心中满是委屈和不甘，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我可是他的亲孙子呀！我的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奶奶冲过来抓住爷爷的手求爷爷别再打了，爷爷这才停下手。察觉到爷爷松手了，我不顾一切地跑呀跑，跑出了村庄，跑过了一条又一条田埂，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歪倒在一个草垛上。恼怒的我，满脑子都在想报复爷爷的办法，忽然，一个“好主意”涌入了我的脑海。

渐入深秋，家里的各种东西都需要进行采购了，于是爷爷奶奶决定第二天去镇上，而我的“复仇”计划也很快就可以开始实施了。很快，在大公鸡的啼鸣中，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到了我的脸上，而爷爷奶奶也很快做好了出行准备，并且在出发前反复叮嘱我注意事项，奶奶的脸上更是写满了对我一个人在家的担忧，又把“远离水火电”说了好几遍。看着奶奶担忧的眼睛，我忽然又不想实施我的“复仇计划”了。我感觉心里很乱，一遍又一遍吞咽着口水，终于，爷爷骑着摩托车载着频频回头的奶奶离开了，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我和小白了。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还是做了，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出一出心中鼓胀着的爷爷打我屁股的那股恶气。

在我的一番发泄下，秋千的绳子，断了；木板，也被我用锤子砸烂了......再看过去，不可谓不是一片狼藉。但在这一切都做完以后，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感觉鼻子酸酸的。心里一片茫然，我搬了一个小凳子，在柿子树下坐下来，和小白一起发呆。忽然，一片黄黄的叶子落到了我的脚下，我捡起来，用它逗小白的鼻子。小白懒懒地趴着不想理我，躲也躲不过，它干脆用爪子把鼻子捂起来，终于它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我笑了，所有的不开心被我抛到脑后。可就在这时，摩托车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我看到了越来越近的爷爷奶奶，又看了看旁边的“杰作”，心里已经开始想象接下来的一切了。

意外的是，爷爷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再把我打一顿，他递给了我一个从街上买回来的卤鸡腿，然后转过身默默地把破碎的木板和断掉的绳子捡起来拿到厨房里烧了。那一刻，我真的愣住了，手里的鸡腿拿了很久，看了又看也没有吃掉，直到地上出现了一个个被水打湿的印记，我才知道，原来这是我的眼泪......

在以后的日子里，爷爷和我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件事，日子又回归到了往日的平静。爷爷每天从田里回来后都努力地劈柴，奶奶每天都辛勤地照顾鸡鸭、侍弄菜园、洗衣服和做饭。我也回到了学校，每天都进行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为将要到来的考试进行着仿佛无休无止的复习，卷子、练习册和考试充斥着我的生活，渐渐地，我也忘记了那件事，直到，那个周末。

每天繁重的学业早已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或许，每个周末的一天休息才能让我真正地放松一下。这天下午，我又像往常一样坐在爷爷摩托车的后座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路上我们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们的话越来越少，天地间唯一的声音，似乎就只有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声和风吹过耳边的呼啸声。渐渐地，老家房屋的轮廓缓缓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还是那熟悉的旧房子，炊烟袅袅升起，奶奶站在门口，带着微笑看着我，还不停地向我挥着手，同时，小白尾巴摇得飞快向我奔来，一边跑还一边哼哼唧唧。忽然，我注意到了那棵柿子树，确切的来说，是那棵树下的秋千。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可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熟悉，不知不觉地，我再次坐到了秋千上，抬头望云天，叶子间隙里是蓝色的天空，一碧如洗。我能从叶子缝隙里看到大朵大朵的云，看到不时有小鸟飞过，又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我。

不知何时，爷爷又来到了我的背后，他想再次帮我把秋千推起来，可是，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地推动我了。我抬起头，看到了爷爷满头的白发和沟壑纵横的皱纹，他笑了笑，也抬起了头。爷爷，你也是依稀看到了过去的我吗？

“爷爷，你说，你现在还追得上我吗？”

“不知道啊，但是，你现在肯定是追得上爷爷啦......”

久久地，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一片叶子，轻轻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