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奶奶今年已经72岁。听说她4岁时就没了母亲，公社化时期一个人从床上跌下来，左脚还有点跛，眼睛也割过白内障。爷爷领她进城后，要她每天坐在家里看屋。起先，她多搬只小板凳坐在屋门前。到我上高中后，要是看到与她年纪相当的人，就上前问她：你家有孙女吗？十几岁了？在哪里读书？她有零钱用吗？

我1岁时就没了妈，由奶奶带大。去年，我考上了大学，很想买台新笔记本电脑，可打工的爸爸一没技术特长，二娶了后娘还生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根本谈不上满足我的这个奢望。每次一想到花钱事，我就不敢想往下想了。也不知我在哪里露过音，不懂事弟弟就把这事讲给奶奶听了。奶奶很心疼我，往往是她自己过得不很好却总感觉我缺这缺那缺手提。

一天下午，正忙作业，有点冷漠，面对她的电话问话我很心烦。她在那头笑着问我有没有想家里人，我敷衍地告诉她：我不想！但她好像没听见，又问：啊？——你说什么？我便改了口，语气仍然有点不耐烦地大声说道：我想——！她在那头笑了笑，然后挖根盘底：那你想家里哪个？

顿时，我觉得奶奶像她开始进城学跳舞一样，脑子拙劣起来。在这几千里之外满不在意地问我这个问题，其实我心里都知道，她希望我答的是她。因为她好不容易把我从1岁拉扯到这21岁，如今又一个人在陌生的外地求学，瘦弱，不合群，肯定是挂念我的。可是我还是敷衍她：都想！这听起来像是想早早结束通话；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她。我流泪了。

后来我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又后来我还想：小时候的奶奶为什么总爱盯着窗口来往的人发呆？再远一点，有一次她从路上捡了些废纸壳回来，我盯着她看了好久，突然冒出一句：奶奶你捡这干什么？不卫生！她竟带责备地叫我别问这个，一边玩去。

那时候的我不太懂得大人心事，只觉得真心帮她还会被责备，便有些不再敢向她问话，就连出门都离得远远的。

入学以来，原就种田的爷爷也只顾每天给人打零工，只有奶奶主动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学校过得怎样，特别是有关吃饭的事，可能那些话题对于我这种不幸人来说很敏感，所以每次搭话都很不耐烦。明明我都知道，可是每次拨通电话却又心不由己，不一会还转为嘲讽。她想表达的是，你太瘦，在学校要好好吃饭。可是话说出来却变成天天就知道读死书不好生吃饭：好啊，饭也要省了！我的天呐，您老太婆会想知道我在干啥？可是，转口又笑着地问：你是不是为省钱又瘦了？当我在教室学习很安静时，她又会问：你那边那么安静，是不是没手提？每当她都会笑着嘲讽我如何如何时，我都听得到她那头的哽咽声。

想起小时候脾气拗，跟奶奶吵架，在课本上写着：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奶奶。不知道当时她看到这个时是什怎样的心情和表情？现在，我好想告诉她：奶奶，我实实在在是很想很想你！

黄昏的天空，飘逸着绚丽的彩霞。我静静地坐在校园的长椅上，聆听着风吹过美好声音，观看着彩霞的分离与连缀，静候着夜幕的降临和星星的闪烁。这时，我想起了大作家史铁生写他奶奶的话。她奶奶对他说：天上的星星，都关照着走夜道儿的人。

我很不幸，1岁时妈妈走了；我又很幸运，这如今我能在外面读大学，特别是有着这样自己没有过好却时时刻刻在关心着我的老奶奶。每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也就再也止不住了！（2025-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