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有游女。浩荡明媚,是水的常态。水生万象,灵动而潋滟。故而,以水比喻女人,是水美学的升华。这种比喻,最早出现在《诗经》里,有十余首之多,指的就是汉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是呀,在江边,男子苦苦追求心爱的女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首诞生在汉水之畔、堪称爱情绝唱中的精品,把汉水演绎成了人类追寻爱情神话的海市蜃楼。“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砍樵青年,怎么也追求不到汉水之上凌波出游的美丽的女子,就像宽宽长长的河水,是那么求而不得呀!
美丽的汉水养育了先民们似水的深情和无与伦比的神韵,清澈高洁,从善如流,泽及万物,几于道的“上善之德”。这美,是可遇不可求的,几近神话。
最早把水之美,从女人上升到女神,也出自汉江。据《华阳国志》载:“汉沔彪炳,灵光上照,在天鉴为云汉,于地画为梁州。”天上的“云汉”与地上的“汉水”交相辉映,天人感应,从而产生了汉水女神。西汉文学家刘向在《列仙传》道,汉水女神是两位飘忽不定、美若天仙的神女。东晋王嘉在《拾遗记》中描述,当年周昭王南征得两名女子,一名延娟,一名延娱。二人辩口利辞,巧善歌笑,步尘无迹,行中无影。后,二女与昭王乘舟溺于汉水,便化为神女。汉水化为女神,是人们对汉水从水崇拜上升到水图腾的至美境界。
汉水神女,是汉水千万女子的象征,是对汉水流域女性智慧、德性、神采的赞扬。在汉水女神身上,寄托着汉水两岸人民对女性高贵、美丽、聪颖、善良、刚毅、柔美的向往和期待。因而,与汉水女神相会,便成了众多神话故事的素材。“云梦之会”记录的就是汉江女子的神奇故事。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这是司马相如笔下《子虚赋》中的云梦泽,也是统治了长江流域800多年的楚国皇家林苑。据载,春秋初年,楚武王的祖父若敖娶了一位汉江边长大的郧国(今湖北省十堰市郧阳区一带)女子。若敖去世后,夫人便带着儿子斗伯比回到了郧国。郧君有个女儿是斗伯比的表妹,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此时正情窦初开,便经常约会。不久,郧君的女儿便诞下一名男婴。郧夫人不愿意将女儿嫁给斗伯比,便命人偷偷把小男婴扔在了云梦之中。恰巧郧君在此打猎,见到一只老虎正在给一个小男婴喂奶,惊奇中赶紧回宫,并将奇遇讲给了夫人。夫人闻听,大吃一惊,认为女儿诞下的男婴是有天神护佑的“神人”。为此,便赶忙令人把小男婴抱回宫中,悉心抚养。后来,这名男婴就是楚国知名的贤相令尹子文。
其实,云梦之会应为当时汉江一带的民俗。《周礼》云:“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又据《墨子》载:“燕之有祖,当齐之有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就是说,在莺飞草长的春天,男男女女们赏春游春,放歌欢唱。有一见钟情者,便互赠定情物,卿卿我我。
东汉张衡《南都赋》载:春秋时,郑国大夫郑交甫出使楚国,在万山下的汉水之滨,遇见了两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佩两珠,大如荆鸡之卵。情不自禁中,郑交甫上前乞求道:“愿请子之佩。”二女含笑不语,解下佩珠相赠。郑交甫以为得到了定情信物,赶紧接过宝珠藏于怀中。行约数步再回望时,二女已杳无踪迹。再伸手探怀,佩珠已失,方知遇到了汉水女神。
汉水女神长相如何?在宋玉《神女赋》中可以找到答案——
当年,楚襄王与宋玉在云梦泽边游览。那天夜里,楚襄王就寝,梦见与神女相遇,但见神女各种美质集于一身,艳丽、秀美,姣美得难以形容。上古没有人能和她相比,当年更是见所未见,可以说完美无瑕。刚出现时,光芒四射,宛如旭日照屋梁;稍稍靠近,皎洁照人,又如皓月放光华。顷刻之间,绚烂似鲜花,温润如美玉。步履轻盈婉美,光彩照耀殿堂,好似游龙驾云翱翔,又似刚刚沐浴过兰草的雨露散发着宜人的芳香。举止有节而又温柔,最会调和人的心肠。
这就是汉江女子之美,有礼有节,是非分明。因而,有了古代四大美女中褒姒的美的绝唱——《史记》载,昏庸的周幽王行为荒诞,无道好色,听信谗言,无故将汉江边的褒氏国国君褒珦下狱治罪。褒珦的儿子褒洪德,为保境安民并救出父亲,便将国中美女褒姒进献给幽王。爱憎分明的褒姒,内心不喜,对昏庸的幽王不屑一顾,天天冷若冰霜。好色的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最终不但丢了性命,还丢了祖先文王武王好不容易从纣王手中夺得的西周江山,成为千古笑谈。
汉水女神作为江汉肇始的民族文化符号,之后转化为诸多文人雅士笔下女人灵动之美的象征。如屈原笔下的湘君、湘夫人,后世又将其转化为“有虞二妃”。再如曹植笔下的“洛神”宓妃,其《洛神赋》开篇写道:“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家家迎莫愁,人人说莫愁,莫愁歌一字,恰恰印心头。”如果说汉水女神是神话,那么久居汉江襄阳、以莫愁为代表的大堤女,便是“南国多佳人,莫如大堤女”(唐张柬之)“汉水临襄阳,花开大堤暖”(唐李白)。
(北京青年报,2024年02月0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