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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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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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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回家看看

家乡是心灵的栖息之地。远离家乡的人把漂泊的日子摇晃在生活、回忆与思念之中,一直在流浪。他们精神疲惫,内心孤寂清冷,常常寒彻在三更半夜。他们只得从思乡的河流中醒来,蜷缩着身子,苦苦煎熬,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如有人问我离开家乡多久了,我无法回答,更不敢去想,去算那一年年,一天天。因为一个放纵的年纪总会迷失在时间里,总以为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但我却忘了,家乡和村庄像小孩一样会成长,会改变,像父母一样会年老。

家乡是人的根,亲情是村庄的根。人到中年满怀感伤。回忆与思念不断地触及我的思想边缘,过往就像一帧帧旧照片,模糊而又遥远。我泪眼模糊。

常回家看看,是一种责任,是感恩,是心灵慰藉,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于我而言,常回家看看,是心愿,是期盼,是奢望。平时顶多是打一通视频电话回家,看看他们的样子,听听他们的声音,自我安慰。而令我最心悸的是家人突然打来电话,那一刻,心底总会涌起莫名的担忧,害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每一个想家的念头,都是生命的种子,被岁月收藏,被思念催生。家乡在我心里有着太阳和月亮每一天升起的期待,沉落的安宁。我想常回家看看。

我一步一步往回走,回家的路永远是最幸福的旅程。我苦苦追寻的结果是:意图逃离的家乡从起点变成了终点。

回到家乡(本市)的那一刻,我才算是真正的长大。相较于身处外省市的人来说,我算是幸福的了。常回家看看不是梦,也不是奢望。

生活琐碎,工作琐碎,岁月琐碎。天上月亮、星辰,地上万物,天上和地下都一样有着琐碎。琐碎的事情总是忙不完的。任何事情都有轻重缓急,一些事情就被打包放进“文件夹”里,待后处理。这样我就可抽出时间回家了,多是在礼拜天或是节假日。

乡间,每一寸土地都在诉说着治愈的故事。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家人早早的就在屋外望着。那眼巴巴的亲情是文字无法描述的。我家门口倒扣着几口大缸大瓮,那是2005年我家拆屋建屋时搬出来的。每次回家和它们对视,我都有着茫然和慌张。它们曾经与生活息息相关,腌过腊肉,腌过菜,装过大米,也装过五谷杂粮和米糠,家人舍不得丢弃。如今它们在那静默,像一块块大石头压在我心里。岁月里,我似乎听见了它们在那低声饮泣。我曾想把它们立回来,稻田里挖些淤泥装上,栽上一些观赏性荷花。时至今日,没能如愿。

记忆像时间脱下的一件件外衣。在适合的季节,恰当的场景,人会不由自主地从衣柜里翻找出这些外衣穿在身上。

每一次凝视故乡,都是对过往时光的温柔致敬。看到这些被岁月遗弃的物件,我不由得想起我家的老屋。老屋四间是祖宅,另外四间是父母手上盖的。父母亲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房子上,装了玻璃窗,粉刷了墙面,铺设了楼板,倒了水泥地坪,门和家具都上了红漆,甚至连我的婚床置备好了。那是80年代初,我才几岁,在当时乡下算是非常温馨的房子。邻居小伙伴最喜欢到我家来玩,在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打滚玩耍。

父亲经常出门做生意,母亲包揽了家里的农活。他们省吃俭用,供我姐弟三人读书,还买了当时乡(镇)里第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黄山牌)。一到晚上,尤其是夏夜,父母亲把茶水烧好,把凳子摆好,村庄的男女老少早早地就吃好了晚饭来我家看电视。偌大的一间房满满当当都是人,比现在的电影院人气火爆多了。

母亲还给我和弟弟安排了任务,每人一天轮流扫地,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直到我上高中后,这个分配任务才算结束。后来家里又装了电话,那是村庄对外联系的唯一通讯工具,家人每天不厌其烦的喊人接听电话。来的都是客,母亲都会倒上一杯茶,父亲散上一根烟。时至今日,我家人客络绎不绝。这和父母热情、乐观、好客,真诚待人的性格不无关系。

记得我家阁楼上还堆着很多木料,这些都是父母从几十公里的地方买来的。那时候检查严,都是晚上请人用拖拉机拉回来的,准备以后盖房子做大梁、椽子、桁条、楼板,最差的也可用来打家具,那时组合家具开始流行了。2005年我家盖了楼房,这些木料一部分做了屋顶盖上琉璃瓦,一部分送人。每送一次父母就伤心一次,翻一次经,说当时是如何辛苦费了多大的劲,如何冒险过了一道道关卡。

无论你离开家乡多久,无论遇到多么糟心的事,只要一回来,你都会静得下心来,睡得踏实,因为村庄里有你祖祖辈辈留下的气息和运势。

每次回家,总希望能帮家里干点农活。其它时候我就在村庄里走一走,看一看,去寻找那些往年的旧时光。

人很奇怪,当你生活在乡村,你不会去审视村庄,发现它的美,在意她。你反而还会厌倦,嫌她闭塞、静逸,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莺歌燕舞。就像结婚多年的夫妻,彼此嫌弃。当你离开后,才会在思念中慢慢地发现村庄的美,才会重新认识、审视她。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蓦然回首才发现当初的才是最美的。

抬脚走进村庄,道路随心,总有一条合适的路被你发现,在你前面延伸。

那些乡间小道只因走的人少了,一些事物就多了起来,譬如杂草野花簇簇丛丛,盈盈漾漾,暗自凝香摇曳,平凡无奇中却丰饶迷人。它们极具仙法,点燃了整个村庄的烂漫。

植物的脚步是风。东风来了,它们向西走;西风来了它们向东走;南风来了它们向北去;北风来了它们又南回。哪方风多些,它们就向那一边多走些。它们在空中的脚步被风刮得凌乱不堪。它们生命力极强,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哪里就是家,再贫瘠的土地也不能阻止它们扎根生长。

它们与活人争地盘,与死人争地盘,与庄稼争地盘,彼此争地盘。我眼前的这棵车前草,它生长的地方去年有可能长着的是一年蓬,明年又会是牛奶花(夏枯草)。

它们渺小繁芜,只要不长在庄稼地里,没人会在意的,更不会无端干涉它们生长的自由。它们在微妙中衬托了村庄,陶冶了村庄,改变了村庄的景致。

行走在村庄,万万千千的植物与我交换着呼吸。首先感受到的是空气格外清新,呼吸舒畅享受,神清气爽,人也变得轻飘舒坦,时间恍惚也慢了下来。我会在一棵树,一条小溪,一棵小草前驻足,我会收获心静与思考。

不远处菜园里有位80多岁的邻居老奶奶在摘菜,她丈夫提着竹篮守在旁边。她摘一棵,他就放进一棵到篮子里,他们有说有笑。我隔着河喊他们,说了一伙话。他们的声音很洪亮,笑容很真挚。从他们身上我发现了长寿了的秘密。

我还发现我的嗅觉特别灵敏,能分辨万千植物丝丝缕缕的气息,家禽家畜的气味以及风带来的哪家哪户烧什么菜的香味。然而在城里,在钢筋混泥土间,在冰冷的红绿灯下,在拥挤,嘈杂的的马路上,我的嗅觉却日益退化。

村庄里不仅有我的脚印,更有我先辈的印迹。泥土里也有他们的气息,我们只是踏着先辈的足迹活着,延续着生命,延续着一个家族的未来。

钱一如既往地牵着人的鼻子。故乡的年轻人都外出了,他们都想到城里去生活,哪怕住屁点大的地方也心甘情愿。村庄劳动力不足,可村庄的精气神还在,那些土地没有荒废。村庄耕种的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他们是村庄的见证者,是土地的开拓者。没有他们,村庄没有灵魂,没有历史与回忆。

村庄越来越孤独,越来冷清,她希望年轻人都在身边,又希望他们有一条好的路能走出去,再回来建设家乡,建设村庄。可他们离开了后都不愿回来。回家成了走亲戚,就春节几天在家里。村庄最开心热闹的也就是春节了。

我抬头望向“镜子石”,群山错综,山峰一座连着一座,几万年来它们就在那静坐沉思。从它们臂弯里流淌的小溪汇聚成河,也有着它们一样的年岁。

这些河流山川,先辈们曾经凝望过,轻抚过。这些山水风物心照不宣的眷顾着村庄。它们与一代代人肝胆相照。一代代人在这些山水风物的眼里都是情深意长。我们一代代的传承是如此的厚实深远。

童年我带着一群小伙伴用脚丈量过“镜子石”的高度,摘过野果,打过槎毛栗。少年为了赚取零花钱,我曾扛着条啄(镢头)上山挖过桔梗、沙参、柴胡、百合等中药材。

无尽的旷野,无尽的花草、无尽的庄稼,无尽的山川河流,无尽的风,无尽的蓝天白云。在记忆中寻找村庄,怅然若失;在村庄中追索记忆,清风送梦,美好而幸福。

万水千山,唯有故园最好。每一次在村庄行走,都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仿佛翻开了一本古朴而厚重的线装书,岁月的痕迹在村庄、田野里、屋舍上清晰可辨。家门口的那口古井,像是饱读诗书的智者,滔滔不绝地讲着村庄往昔的故事。村庄阡陌纵横,犹如书中蜿蜒的脉络,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而我,不过是偶然闯入这书中世界的旅人,带着满心的探寻与思索,试图在这一方天地里读懂生命的质朴,时光的温柔以及那些藏在烟火日常背后的,恒古不变的哲理——生活,不在别处,就在这一呼一吸、一粥一饭间。

每一次的回乡都是一场盛宴。乡村鸡鸣犬吠,蛙声如鼓,虫鸣如织,蝉音燥热,鸟鸣急急如春雨,明亮如河水,清澈,坦荡,甘甜。还有植物拔高的声音,大地呼吸的声音。这些声音年年如是,重复着过去与将来,是那么的和谐、自然,它填满在生活间隙里,永无休止。经过城市喧嚣的人会被这些声音所折服,心安、平静、幸福,会感受到乡村的永恒。

乡村的路如同乡村人的性格直爽,一根肠子通到底。我沿着河埂小道从村庄的脊背走过。前面小道上堆满了豇豆杈子,旁边是一大片茶园。风时不时的在村庄里低吟浅唱,很是惬意。每一步都踏着诗意的韵脚。我踮起脚尖,找准那些竹竿木枝的缝隙落脚。“嘎吱嘎吱”我还是不小心踩到了。扑棱棱,茶窠地里两只野鸡被惊扰,双双震颤着翅膀向“小麦园”飞去,“咯”地一声长啸,仓促不安地声音飘到很远很远。

小麦园是几块自留地的合称,归属几户人家,在山脚下,土地贫瘠石子多,只适合种小麦。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有忙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逢节假日,村庄的小孩子都要力所能及的帮家里干活。父母亲在小麦园挖地,就曾多次带着我和弟弟。他们在前面挖,我和弟弟提着簸箕跟在后面捡石子。

我和弟弟是父母最亲的人,父母才把最宝贵的土地介绍给我们认识,让我们熟悉土地,热爱土地,让土地信任我们。

我和弟弟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父母就操心起我们长大后盖房的事情。小麦园坐北朝南,后有群山,左右各有一条山脊,一条河流蜿蜒。视野开阔,整个村庄尽收眼底。家人特意找来多位“地仙”看过,都说是风水宝地。于是父母就用好地向邻居们把小麦园其它的土地调换了过来。

小麦园地质坚硬,打屋基可不是易事。父母两人加之亲戚朋友帮忙,请工、换工,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把那些山地推平。父母又请来石匠在“镜子石”山腰间打石条(做地基用),请人从山上拉下来。父母还请人烧制了好几窑砖瓦。这些都堆在小麦园屋基场,父母吃了不少苦,费了不少力。

最终我家还是放弃了这块屋基场,主要原因是偏僻了,交通不便。后来父母又拉来土回填,把屋基场改成了水田。现在的小麦园是一片茶园。由于风景好,风水好,我大伯、堂哥都葬在那里。

社会在发展,人们不在执着在土地上讨生活,不在执着于庄稼。堂哥去了城里开了饭店,用灶火煨着生活,翻炒着日子。火炉还没有熄灭,他却英年早逝,没有把自己的生活味道煮好就走了。

我被鸟儿的歌声所吸引,目光从小麦园收回。我仔细聆听,辨别出它们就藏在河对岸那棵枝繁叶茂的板栗树上。树下有一人工修葺的水潭,鱼翔浅底,条石用水泥固定作为洗衣板用。我想在这里洗衣服的人一定有着喜笑颜开的幸福。

板栗树往上,有着我家的几块田地,奶奶就葬在那里。每次回家我都要去看看她老人家。我踩着石头过河,上了一段坡地,来到奶奶坟前,重重地给她老人家磕了三个响头。我起身坐在石碑前,抚摸着冰冷的石碑,看着我们后辈的名字密密麻麻的镌刻在上面。其中有两个侄子的名字是提前刻上去的,他们是在奶奶过世后出生的。我陪奶奶说了一些话,让她老人家保佑我们都好。

春去秋来,年轮更替,一段段岁月在成长,一段段岁月在衰老。人的生命只有几十上百年,人改变的结束是生命的终点。每个人的那一天终会到来,那时的村庄就会少了一个人,乡村少了一种声音。同样新生婴儿出生,村庄也会多出一个人,也会多出一种声音。

村庄看着一代一代的人老去,看着一代一代的人新生。村庄把她适合的地方变成了田地,山场,给了我们盖房子,也预留了一部分土地作为死人的坟场。村庄在一代一代人的生命延续中改变,人们在这里开出一块地,在那里起一条沟渠,在朝阳晒暖的地方又盖起房子,山边又多出了一座新坟。村庄是悲凉的,也是欣喜的。

不知不觉来到了山脚下。一弯溪水从“镜子石”而来,经峰丛、绝壁、峡谷,在我面前流过,汩汩有声,绕农舍田园后汇入河流。

天空是倒置的海洋,云朵是浪花,没有一丝杂质,干净透亮。山势从蓝天下蔓延而来,我仰望着“镜子石”,心里有着莫名的冲动,想再次登临造访它。

莽莽群山,万千树木竞秀浓密,上山的小路被茅草遮蔽,早已融为自然景观的一部分,难寻踪迹。我没有打退堂鼓,只得改道往回走,心里打定主意沿河而上。

山间的河流是无数条溪水的汇聚,是乡村的宠爱。河水四季未更,清澈澄明,哗哗流淌,像一位山里姑娘在吟唱着家乡的黄梅小调。任何人从此经过,都会放松心声,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有着如释重负般轻松惬意。

在乡村清澈的不只是溪水、蓝天、阳光,还有人们的笑容和内心。

我看到有好几片绿叶从上游飘下来,我捡起两片看了看,其中一片有咀嚼的痕迹,应该是被野山羊、狍子、獐子、野兔之类的野生动物啃食过。

相遇即是缘,遇见即是美好,万事皆有因。我重新把两片树叶放进河水,看着它们飘流而去。我不知道到它们将会到达哪里,去往何方。

它们也许会被一片草丛,一块石头留住;也许会在一个漩涡里打转;也许会在一片平静的水域里仰望苍穹;也许会被卷到岸边。这是它们第一次离开故土,我目送着它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那是故乡对游子说的话,是村庄对我说的话。我踩着鹅卵石,踩着河沙,趟过河流,在草丛中开辟了一条新路,手脚并用攀爬着,终于到达了镜子石山顶。

我俯视着袅袅炊烟的村庄,看着一栋栋楼房别墅,万顷良田,看着相依相偎的公路与河流。我想扯开嗓子喊一声,山顶的风有些大,堵住了我的嘴。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是风吹的,还是其它?我的目光有些模糊,心里有一种触痛。

村庄是家道中落的豪门贵族。村庄里年轻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老人和小孩,村庄惊诧继而缄默不语。我想张开嘴说些什么,却被村庄无声的语言和疑问呛到。人一代代繁衍,一代代总想逃离村庄,却又放不下。村庄最担心的是将来谁来守候它。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先辈血脉的河流,是传承,是激励。在村庄的云烟里,我们足够清晰,下一代再下一代,村庄的历史还会延续吗?村庄的回忆也许就在我们这一代终止,村庄终究会是一段抹去的记忆。我有责任和义务来守护村庄。

夕阳西下,我努力辨认着云雾和炊烟,空着两手往回走。夕阳看着我,也有着回家的心事。

现实生活中无奈太多,自有美妙的地方。夜晚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繁星点点,那是村庄的静谧夜曲,也是归乡后最暖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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