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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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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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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李花白如雪

小路通往乡间,乡间空旷无人烟。纵横交错的灌溉渠沟,断了春水吟唱。土地征用,房屋拆除,农民领了补偿款融入城市,变身城市人,永别了春种秋收。

我喜欢来小路散步,牵了小狗。起伏的田野,四季景色各异,春花秋叶最迷人。城里的喧嚣忙碌使人浑噩,忽略了季节,冷暖麻木,来小路走走,吹吹田野的风,看看草木枯荣,人就清醒多了。

乍暖还寒。料峭春风里,草木吐露新绿,田野从冬眠中苏醒,忙着更换新装。

路上无行人,四野静悄悄。小狗不习惯这寂静,抬头竖耳,东顾西盼。总算看见劳作的老头老太,佝偻着背,有的除草,有的采摘蔬菜。他们不紧不慢,很享受劳作过程。他们不是本地农民,是我身后高楼的退休老人,见不得土地闲置,竞相下楼来圈地种菜。他们娴熟农事,估计曾经是农民,或有农村生活经历。

我也很享受,漫步小路的清静和悠闲自在。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很快就有钢筋混泥土森林生长出来,改变城市格局和天际线。

远远地,见缓坡上大片雪白,似冬天匆忙离去时,遗留下的残雪,一堆堆、一抹抹,雪光耀眼,春天初来,还顾不及清理。我拉着小狗,拐上野草萌生的小径,走向那片雪白。哦,看清楚了,那不是雪,是李花开了。

这片即将城市化的土地,田间地头,断垣残壁周围,随处可见遗弃的枇杷、石榴、蜜桃、雪梨、脐橙等果树,春花灼灼,秋实累累,无人问津,自生自灭。

树树李花,重彩浓抹,洁白如雪。所以,乍见李花,我误认作白雪。这样的错觉,不是首次发生,儿时也曾有过。

儿时之事,随时间远去,大多模糊不清,甚至全然忘记。然而,那个清晨李花怒放的情景,像一幅动人的乡村风景画,始终挂在我心头,美好而温馨。李花的清香,若一坛陈年老窖,历久弥鲜。

早春二月,大巴山区的高山之颠,残雪尚未完全融化,斑斑如散落的银片。小鸟殷勤,枝头啾啾,晨光里唤人起床。我呵着手,推门出去,只见满眼雪白,天地格外亮堂,讶异间脱口惊呼,下雪了!

母亲在自留地摘菜,闻言直起腰来,扫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排李子树,不禁哑然失笑,你娃儿没睡醒吧?好生看,是李花开了。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果真是李花开了。树树银装,裹满厚厚白雪似的,丰盈得近乎臃肿。晨风轻拂,花瓣在风中飘舞,宛若飞雪。

李花怎么说开就开呢?昨天还是花骨朵,一夜之间全部绽放,难道与春风有约?昨夜风过屋檐,沙沙似细语呢喃,我还猜和谁说话,说啥呢。

我跑到李子树下,仰头看李花,从这棵树跑到那棵树,花瓣落满身。李花开得热烈,开得奔放,像激情拥抱春天的样子。

乡下老家的房前屋后,有不少李子树。年年李花竞放,装扮老屋,也装扮我的梦。李子树是父亲栽种,那时还没有我。要等若干年后,李子树长大,开花结果了,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父亲喜爱李子树,栽种这些李子树时,还是懵懂少年,对未知世界,充满诸多不确定的幻想。后来,三口之家渐变九口之家,生活日益艰难,李子不仅成了果腹之食,还带来可观的经济收益,这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集体生产时代,人们起早摸黑,还是填不饱肚子,野菜、树叶也摘来充饥。我童年记忆里,印象最深便是饥饿。半夜饿醒,前胸紧贴后背,摸黑去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咕噜咕噜灌下肚,浇灭难受的饥饿感。回床睡觉,听到肚子里水响,晃当晃当随时会浪出来似的。

四月,粮仓见底,麦子才泛黄,青黄不接。成长期的男孩,食量大,味口好,挨饿最难受。李子还是青皮,饥饿感就赶我上树。青皮李子又酸又苦又涩,也能安抚我辘辘饥肠。五月,天气热起来,李子青皮逐渐变黄皮,成熟了。我们家李子个大,味道甜,挂在树上养眼,吃在肚里养人。三餐饭不够,还有李子补充。李子,是我们食物链的重要组成部分。

清晨上学,我爬上李子树,坐在粗枝上,摇晃着腿,边摘边吃。填满肚子空隙后,再把书包装得鼓鼓囊囊。那是我的午饭,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邻家也有李子树,不是树小,就是树少。我家李子树全是大树,而且树多,屋后六棵,房前四棵。盛果期,李子缀满枝桠,沉甸甸常把枝桠压断。最大那棵树,能摘几百斤。李子成熟,便是母亲最忙碌、最辛苦的时节。

早饭后,母亲安排妹妹们洗碗、涮锅、喂猪,自己忙着摘李子。麻袋装,背篼盛,麻袋横在背篼上,少说也有上百斤。洗脸,梳头,翻出箱底的好衣服换上身,背李子去乡场卖。今天元山场,明天佛楼场,后天永兴场,少则七八里,多则二三十里。背走李子,换回钞票、硬币,还有油、盐、火柴、鞋袜、布料等,以及洋溢在家人脸上的喜悦。

我曾跟随母亲,去佛楼场卖李子。李子太沉重,母亲太瘦弱,走不多远,就靠着土坡或石坎歇息,喘完粗气,然后继续上路。山风吹乱她头发,汗水湿透她衣裳,太阳晒得她口干舌燥,我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嚷着要帮她背。她摸着我的头,夸我懂事,又笑我不自量力,人还没有背篼高呢。我取下背篼上的秤,这样也能为她减轻一点负担。

当场天的乡场,总是那么热闹。今天上市李子不多,卖了个好价钱,二角钱一斤。母亲称秤,收钱,招呼顾客。我协助她给竹篮装李子,心里却挂念供销社柜台的画本。我向母亲要了八分钱,一溜烟钻进人丛,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红灯记》。那是我拥有的第一本小人书,多少颗李子换来的,至今也没弄清楚。

我最先离乡进城,妹妹们紧随其后,上大学,工作,成家。城里站稳脚跟后,我把父母接进城。乡下老屋人去房空,李花年年如期绽放,寂寞开无主。李子成熟,无人摘、无人吃、无人卖,除了鸟雀们偶尔来啄食,都零落成泥。

如今,他乡见李花盛开,怎不勾起人无尽回忆。不知遥远的乡下老家,李子树是否健在。如果还在,这春暖花开时节,肯定也李花遍开,白灿灿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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