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酒

鸿山是最高的山，没有人能数明白它到底有多高，只知它在那么那么粗壮时就参过天!

鸿山上有一个山村非常有名，月亮村，只因在那有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酿酒师。

它的酒让人喝了不知什么滋味，说不清是香郁浓淳，还是干烈苦涩，还是别的什么。喝过的人总是想着再来一口，没喝过的，总是想着那一口。但不管如何，大家一致认同的，这酒只一口，便可忘却烦恼，拨云见日，怡然自乐!

别人都叫这酒“孟公汤”，只有那酿酒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酒名“月亮酒”。

嘿!谁不知道这酒是他们月亮村产得，没创意！

所以这酒就成了“孟公汤”，尽管“孟公”本人很是不甘。

“孟公汤”很出名，可是那酿酒人却不会做生意，每代月亮酒传人都只是一个，可却说死了不涨钱，谁要涨钱的话，那酿酒人说不卖就不卖，穷死也不卖!

商人恨得牙痒痒，却也抵不住压力，沉着脸赚这蝇头小利。

气死！这酿酒人有天听！

他们背地的勾当都能被他知道。

这孟公是有大背景的!

不敢得罪!不敢得罪!

“孟公汤”的配方魅力很大。

一直有一个传说，这“孟公汤”是孟公在鸿山之上，云巅之顶的月亮上取材酿制的，所以月亮酒不是这个月亮酒，而是那个月亮酒。

月壳村内人笑容神秘，却摇头不语。至今月亮酒三代，村外人依旧什么都不知。

但酿酒人现却心有郁结。

“陈师傅，你就教教我吧，好师傅，徒儿先给您磕一个。”

“你不行，走吧。”酿酒师语气急迫中透着冷漠。

青年人听罢便不乐意了。

你不行的，走吧。”酿酒人语气依旧坚持。

树梢上的鸟蹦跳着自愉自乐，不时瞅一眼下方的人儿，而后歪头鸣叫，翅膀扑棱扑棱，也换不来一眼瞩目，它终是略显无趣的展翅飞往下一个舞台去了。这时的影子已经被渲染地长了，橙阳阳的，大概是晒大阳晒多了，变色了。

酿酒人又一次胜利了。

但他还是愁地直叹气。

晚霞来了，村里又是熟悉的静悄悄。

他拿起一个酒坛子进屋了。

昏黑的屋子里没有灯，只有一个酒蒙子。

“叔啊，你来啦?快算算我这多少钱，等着给你。”

酿酒人又叹了口气，他愁地自己灌了口酒。

“月亮湾，月亮船，鸿山上有月亮村。月儿弯，月儿圆，月耀银辉星满圆……”

酿酒人将这试图催眠自己的酒蒙子拖扯走了。

难为他一个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这么多事。

月亮村在鸿山背月面。

山高啊!宽啊!大啊!

所以月亮村的人最喜那看不见的月亮。

乌遮云影，幕夜深重，风静静，却在无人在意时突然作乱。

酿酒人被风吹歪了，酒蒙子却直起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走着，向着山上去。

酒蒙子的酒早就醒了，酒臭味也早被风吹散了。

他们看到了月亮，也离它越来越近了。

酒蒙子嚼了一路的苦情草，越嚼越苦，但他没吐。

苦情草吐了，就走不到山巅了。这是酿酒人告诉他的，他听他的。

他的眼瞳很亮，恰似他们看到的月亮，越近愈圆，越近愈亮。

“月亮湾，月亮船，鸿山上有月亮村。月儿弯，月儿圆，月耀银辉星满圆……”

“月独钩，月上弦，江高潮涌月引天。月亮柔，月亮暖，辉光泪尽渡人间……”

酒蒙子的《月亮曲》唱了一遍、两遍、三遍……数不清，直到他把手放在月亮上摸一下，又一下，这歌才停了。

酿酒人很是佩服他。

酿酒人让酒蒙子把嚼了一路的苦情草吐到了他拿的酒坛子里，然后他就这么把那坛酒倒在了月亮上。

只一瞬间，酒蒙子就真切地听月亮壳破裂的咔咔声。他又是迷茫又是惊怒，却是见月亮的外壳化作蝴蝶飞进了酒坛子里，银光粼粼，纷纷扬扬。

酒蒙子呆住了。

酿酒人自顾自，慢悠悠地爬上了月亮，酒蒙子也跟上了。

月亮被一坛酒洗干净了，干涸丑陋的外壳下是温润如玉的色泽，是柔情似水的细腻，是轻松自在的风流。

月亮上很宽广，其实也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到人间烟火，酒蒙子的兴奋过了，他挨着酿酒人坐下，他看着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拍着身下的月亮，他心里想的大概是酿酒人和月亮多么像啊！

没有轻风，没有浮云，没有鸟叫，没有虫鸣……酒蒙子没有困意，他就这么看着身侧的人，他抱着个酒坛子，左摇摇，右晃晃。

“你说你，非要学什么酿酒啊。”

“那……俺娘让俺学的！”酒蒙子眼睛左瞅右瞅，上瞅下瞅，话像喇叭一样响。

“大人说得也不一定对。”

“俺说俺想学，娘说让。”酒蒙子表情很严肃。

酿酒人把一直拿着的酒坛子放进了酒蒙子怀了。酒蒙子低头直瞅，只见那坛中银光闪闪，不似那些似仙似幻的银彩蝴蝶，却是一掬清水，清澈，却也无法见底，波光中的晶莹若隐若现，像是一帧又一帧记忆在留存放映。

小时候的酒蒙子被烧傻了，醒来只剩娘了。

酒蒙子三月前死了娘。

原来的酒蒙子只有娘，现在的酒蒙子只有酒蒙子了。

酒蒙子守了三个月的孝就卷了所以钱跑了。娘说让他找陈叔买酒，把自己喝醉了去。他听娘的。

他喝了一口酒，没有醉。两口酒，没有醉。一瓶酒，没有醉，直到他把自己喝饱了，也没有醉。……酒蒙子跟月亮酒杠上了。于是他喝了一屋子酒，终于把自己喝醉了。

然后他就哭了。他的哭声像鬼在号，于是酿酒人跑了。

愁啊，这可怜又无家可归的孩子。

月亮村很大又很小，于是，月亮村人都闭门不出了，连窗户都被封上了。

现在酒蒙子又哭了。

愁啊！这哭声是真的响亮！

“月亮湾，月亮船，鸿山上有月亮村。月儿弯，月儿圆，月耀银辉星满圆……”

“月独钩，月上弦，江高潮涌月引天。月亮柔，月亮暖，辉光泪尽渡人间……”

酿酒人年纪大了，只记得《月亮曲》的几句，酒蒙子哭着把下句唱完了。

此时月亮已经转过了半周的行程，原本地上的人间烟火、长灯街道都被转到了天上。

月亮上的两个人躺在了孤独的月亮上，看着天上的、来自地上的世界。很美很美，酒蒙子抹去眼泪，他那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里此时盛满了人间。

“叔，俺想跟你学酿酒。”

“那你以后可必须改口叫师傅了。”

“师父。”

“那可不行，回去拜师完才能叫，现在改不了。”

“叔。”

愁啊！酒蒙子这么大人了还是很听话。

酿酒人看着天上的人间眼中闪着荧光。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突然被东西遮住了，一片一片，一闪一闪，酒蒙子扭头一看，原是酒坛中的清水又变成蝴蝶了，它们的翅膀一扑一扑，愈变愈小，朝天去了，天空渐渐被染成了银白了，黎明到了，酿酒人和酒蒙子也走了。

“那些蝴蝶还会回来吗？”酒蒙子一步三回头，他看着酿酒人望向自己的眼，终是留恋地问了。

“它们和人一样，晚上回来休息，白天去完成他们照亮人间的使命。等过了今天，你也有使命了啊。”

“你的使命就是和我学酿酒，酿的好好的，酿的漂漂亮亮的，然后找个好徒弟！”

酒蒙子不太明白，他依旧是一步三回头。

蝴蝶呀，像娘一样的蝴蝶呀，美丽的蝴蝶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