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坎头村

1

弹壳长成竹节，一节

就是一道年轮，竹节做出的木门吱呀

推开一九四二时，火把的根系

正穿过岩层，被咬碎的密码

散落成稻粒，红色的种子，还有整个村庄

在余温里翻身，您借铁钳拨动星辰的灰烬

晒干的记忆点燃了灶膛

2

山大石头多，债务也多

比石头更瘦的秋天里，只有

裂缝在土墙上爬行，像未愈合的伤口

蜿蜒了二十年，石阶上的年轮里

都翻出赊欠的盐渍，在雨季

多么渴望村口的碾盘，转着转着

把债务碾成粉末，风一吹

飘离晒谷场，秸秆锋利

扎痛了路过的黎明

3

瓷砖在客厅反光，照见吊兰的根须

那悬垂，能否说出

一道裂痕的疼

新漆的院墙下，垃圾桶张着空洞的嘴

在暗处织网的污水，能否说出

蛙鸣在浑浊里的疼

晒衣绳上，新买的衬衫与裤管

在风中翻飞，能否说出

被撕碎的几页账单的疼

门外，泥泞在低处结痂

塑料袋与菜叶，能否说出

月光在里面发酵的疼

茧破方谙筋络痛，但见根深吞苦涩

老樟树记得，每片落叶都曾是新芽

泥土正缓慢地消化

无法说出的疼，关于

成长的烦恼

车辙是横着长的年轮

第一辆独轮车推倒的碎石

在月夜里堆成路标

凿开石头的沉默里，有您脚步的跫音

量出雪与春联的温差

凝滞，与冰封花期何异

一番问候亲切，穿过冻土

惊醒梁上燕子， 喙中

含着未干的蓝图

4

炭火烘烤方言时

木凳围拢成同心的圆

您说起山外的雪

说起冻土下蛰伏的雷声

会议室的茶垢，悄悄修改

关于贫困的定义，钢笔

在落款处生出的梦，要多久

才能吐尽整夜的蓝火苗

每个字都是解缆的船

泪下几曾因路远，心潮翻处为山清

回信抵达那日

风突然变轻，信纸背面透出

樱桃树开花的动静

5

红壤不等不靠，先自醒了

锄头挺直，跨越了山脊的速度

您用指节叩响百年年轮

风干的蓑衣抖落积雨云

老磨盘也把月光碾成盐粒

只有被您点燃的一把火知道

当所有沉默的根须

突然开始交换地下的火

瘠棘何曾厌世尘，逢春犹肯吐芒新

连最瘦的玫瑰，也会在春天长出

甜味的刺，现在，整个横坎头

都能听见泥土翻身的声音

那些被雪压低的承诺

在田垄上，突然站成了

绿颜色的海洋

6

灯笼在檐角摇晃时，雪

为瓦楞称重，像雪一样的信笺

为一片心意称重

信纸再次摊开时，山雾正从字迹间退去

铁划曾穿寒夜雪，银钩欲挽山河月

松岭春抱千钧诺，炽热风传万里约

您对乡亲的惦念，与一个红字有关

丹心曾化燎原火，碧血今凝致富诀

7

墨迹里游动着当年的溪水

那封回信正长出新的根系

莫问春深何处置，心田半亩自萋萋

丹书里，一个动词在田垄上

就足以长成连绵的茶山

地球卫士奖，正挂在文化礼堂

您与横坎头村的故事

仍在竹简般的田埂间刻写

忽觉武陵舟楫动，桃花万树涌春洪

有千万个村庄，就有千万个春天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