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开春,乡愁便在心底蔓延,或许是春风撩动思念,或许是万物复苏唤醒了记忆深处家的模样。
小时候,家在北大荒农场下设的连队。冬日,严寒似要冰封万物,大烟炮呼啸而过,凛冽的风如尖锐冰碴刮脸生疼。在外面玩耍片刻,手脚便冻得麻木,脸蛋也被冻得通红。可只要一想到家中那暖烘烘的热炕,浑身便像注入了无穷力量,迫不及待往家奔去。
一迈进家门,我如归巢的倦鸟,径直扑向炕头。那股热气瞬间驱散身上寒意,从肌肤渗进骨髓,整个人被暖意紧紧包裹。肚子疼时,趴在炕上,感受热气缓缓渗入腹部,不多时,不适便减轻许多,仿佛这热炕有着神奇的治愈之力。
记得那次妈妈出门,我和爸爸在家。我烧炕时没把控好火候,火添得太旺,结果把炕头的炕革烤着了。那一刻,我惊慌失措,满心恐惧。爸爸听到动静赶来,迅速扑灭了火。那一夜,炕热得像蒸笼,我躺在上面辗转反侧,懊悔不已。可如今回首,这竟成了一段难忘又有趣的经历。
小时候,家里取暖全靠热炕和火墙。每天清晨,天还未亮,爸爸妈妈就已在灶台前忙碌。生火、烧炕、做饭,炊烟袅袅升起,给寒冷的清晨增添几分烟火气。而我,总贪恋被窝里的温暖,不愿起床。清晨的屋子凉意浓重,只要一离开被窝,寒意便迅速袭来,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吃饭时,一家人自然而然地盘腿围坐。热炕呼呼地散着热,像一双宽厚的手,温柔地包裹着每个人。大白馒头,边缘微微焦煳,泛着诱人光泽;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表面浮着一层油皮,筷子轻挑,似能牵出丝来;一碟自家腌制的咸菜,点缀着几点鲜红辣椒,色泽诱人。
家人们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分享着琐碎日常,欢声笑语回荡在屋内,让寒冷的早晨也变得格外温暖。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场景,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如潺潺溪流,在每个人心间悄然蔓延,简单而又深沉。
冬日里,热炕还是独特美食的 “孵化地”。将冻梨、冻柿子放在炕上,不多时,它们就被暖得恰到好处。咬上一口冻梨,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发,驱散了冬日的干燥;冻柿子则如蜜饯一般,软糯香甜,每一口都满是满足。
有时,我们会在灶坑的炭火上放上土豆和地瓜,炭火的香气渐渐钻进食物里,轻轻剥开外皮,金黄的土豆和软糯的地瓜散发着诱人香味,咬上一口,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家里来了客人,“来,上炕,炕头儿这暖和……”,一口地道的北大荒方言,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大家随意落座,嗑着瓜子,唠着家常。女人们分享着生活琐事,男人们谈论着庄稼收成,孩子们则在一旁嬉笑玩耍,偶尔凑到大人身边,插上几句天真的话语,为这热闹的氛围增添几分童趣。小小的热炕,承载着浓厚的亲情与友情,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愈发亲近。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随着农场撤队并区,生活条件改善,我们家从连队平房搬进管理区的楼房。离开了满载回忆的热炕,父母和爷爷奶奶睡不惯床,总念叨热炕的好,说睡在上面身子舒坦。于是,爸爸装修楼房时,便在家里安上了电炕。
我刚结婚时,买的是床。和爱人住了两年后发现,楼房的春秋时节,尤其是供暖前和停暖后,格外湿冷,睡电褥子又容易上火。于是在爸妈的建议下,我们也把床改成了电炕。电炕的外形和小时候的热炕一模一样,温度还能自由调节。躺在上面,热乎又舒适,就像小时候躺在真正的热炕上一样。
儿子小时候就在电热炕上玩。如今,每当我躺在电炕上,温暖便包裹全身。它不仅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更传承着一份情感。这热炕,承载着北大荒开发建设时的艰苦奋斗,凝聚着连队生活的团结协作。曾几何时,长辈们在热炕上规划生产,为开垦这片土地出谋划策;在热炕上,他们将勤劳勇敢的精神言传身教,让北大荒精神代代相传。它是对过去岁月的深情回望,更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
火炕的温暖始终慰藉着我们的身心,让家的温暖代代延续,成为心中永不褪色的温暖记忆。儿时炕头上那个渐渐融化的冬天,是心底最柔软的珍藏,无论身处何方,这份温暖都将长留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