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垂在叶尖,像碎钻般在朝阳里折射出七彩光斑时,我已握着锄头踩进小菜园。
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目光在嫩绿的菜垄间游走——那些刚冒头的杂草,在我眼里是侵犯领地的“敌人”,食指与拇指精准掐住草茎,轻提、抖土、抛置,整套动作轻柔却坚决,生怕惊醒了旁边酣睡的菜苗。草与菜抢的是养分,不拔干净,菜便长不旺,就像养孩子,得事事尽心。
清明过后,车库成了我的育苗战场。因我们一家三口偏爱柿子与豆角,我特意育了百株柿子苗、五十株豆角苗。媳妇说现成的秧苗省时省力,我却告诉她:“学农学的自己不育苗,说出去丢人。”当幼嫩的子叶顶破种皮,嫩黄芽尖凝着露珠,我总错觉能听见它们破土的细微声响,那是生命最初的私语。
五月中下旬,蒲公英在路边举起点点金黄时,移栽的日子到了。柿子苗长得壮实,我刨坑、浇水、放苗、埋土、再浇定根水,一上午下来,百株柿子苗齐齐站成了行列。只是叶片有些蔫耷,隔壁种菜的大爷路过指点:“苗得先‘过风’,在室外晾几日才经得起折腾。”我这才想起课本里的“炼苗” 理论,原来纸上得来终觉浅,泥土里才藏着真学问。
下班后的时光总在暮色里浸得温柔。我习惯性地蹲在菜园垄边,指尖轻轻拨开韭菜叶——前几日割过的伤口处,新绿正齐刷刷地钻出来,短茬如平头少年的发梢,在晚风里轻轻颤动。俯身时,辛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时光在叶片脉络里酿出的清鲜,沾在指尖,也染透了呼吸。
穿梭在菜垄间,竟不觉得累。晨露洗去了城市的喧嚣,暮色里流淌着劳动的喜悦。小生菜从铜钱大长到巴掌宽,叶脉的纹路日渐清晰,像大自然绘就的图纸;豆角的卷须攀上竹竿,某天清晨忽然绽开淡紫色的花,花瓣纹路如少女裙摆的褶皱,藏着说不出的温柔。这些细微的变化,让等待成了一场充满惊喜的旅程。
有人问我,买点吃呗,每日除草腰酸背痛,图什么?我摊开掌心——新磨的薄茧沾着草渍,却比任何饰品都光亮。劳动是最诚实的语言,它让我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重新听见泥土的心跳。当城市的月光模糊了星光,菜园里的虫鸣却格外清亮;当电子屏的蓝光刺痛双眼,亲手摘下的西红柿却红得纯粹,咬一口,酸甜的汁液里,流淌的是时光沉淀的甘甜。
而这片小菜园赠予我的惊喜远不止于此,还拉进了邻里之间的交情,我们也经常探讨种菜的心得。更奇妙的是,科学证实:田间劳作的躬身起身,能激活身体深处的生命力;与泥土亲密接触时,肌肤正悄然摄取维生素D,邂逅天然抗抑郁菌群。原来千年前《齐民要术》记载的顺天时,量地利,早已道破天机——侍弄一方菜园,或许正是返璞归真的长寿密码。
那些在菜园里弯下的腰、流过的汗,最终都化作了餐桌上的鲜香,化作了孩子眼中闪烁的星光。暮色四合时,我们围坐在灯下,看儿子捧着碗里的西红柿炒蛋眼睛发亮,忽然懂得:最好的教育从来不在书本里,而在沾满泥土的指尖,在晨露与星光交织的光阴里。
我们在菜园里度过的时光,不是消耗,而是生命与自然的双向滋养。当我们把汗水洒进泥土,收获的不仅是满畦的翠绿,更是一颗在劳动中渐渐舒展、丰盈的心。
风掠过菜地,菜苗沙沙作响,韭菜畦里的平头少年仍在摇晃。我摸着掌心的茧子笑了——原来在这片方寸菜园里,我种下的何止是菜苗,更是与自然对话的密码,是在快时代里慢下来的勇气,是生命与时光最质朴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