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至

家家户户吃罢晚饭遛弯跳舞大人小孩不看电视看手机的时间，女婿给岳父打来电话，爸都不叫一声。

你过来吧，你家闺女又闹事哩。说完还暴了句粗口。

跟谁说话呢？你要干什么？

那谁知道。你过来吧，你不过来我就过去。

为嘛焉？光说我过去你过来。

嫌我出去了。你过来吧，你不过来我就过去。

电话里，听语气就有一股子酒味，肯定又喝酒了。我这就过去。

老夫子只穿了内衣，正在自己的书房看书。他极不情愿地中止了阅读，穿上外衣，急匆匆下楼，小房里推出自行车，火烧火燎气势汹汹地朝女婿家奔去。春末夏初的晚上，空气舒适宜人，绿树婆娑和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在路灯的映照下把毫无规则的暗影投放到地面，和着饭店门里门外熙来攘往的人群，给小小的县级市平添了几多神秘与繁华。美好的季节，好好的光景，你说你们生什么气呢，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他这样想着，便来到了女婿家附近的马路上。相邻两家家属宿舍进出方式极为相似，都是从它前面的单位办公楼左侧四敞大开有口无门的地方出入，一无门牌，二无保安，就好像单位办公楼右边的门卫连同左边的家属宿舍入口一起门卫了似的。距离产生美。无事不登三宝殿。女儿结婚十几年，他来女儿家也没几次。他火烧火燎气势汹汹地站在了这家宿舍楼前面一栋中间单元的防盗门跟前，瞅一眼微笑着的楼宇对讲机，兴许是不常来的缘故，还没抻手，他莫名产生一种入室盗窃的感觉。他左瞧右看，一转身，发现临着马路的单位办公楼后院的一排可视围栏怎么成一堵墙了呢？他给女婿打电话，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两家没牌子的家属宿舍你们是东边还是西边来着？女婿答，东边。岳父说，让你们把我给气糊涂了。从西口出来，他的嘴一撇一撇，心想，引起他思想混乱的原因，一是晚上时间给他带来的视觉差异，二是他的火气不打一处来。这已经是第二次惊动本公了，七年之痒的时候是第一次，那一次女婿居然动了手。时隔差不多四五年了，又来一次。上一次动了手还暴粗口。不管是暴粗口还是动了手，都是因为喝了酒。这一次又暴粗口，动手没动手还不知道呢。严重影响老爹看书不说，关键听说话还是老问题。也就是说，自七年之痒第一次干架到今天，问题始终没有解决，你说烦人不，你说烦人不，真乃气死我也。

走错了地方的老夫子更加气恼。进入东口，来到宿舍楼同样是前面一栋中间单元的门前，面对同样微笑着的楼宇对讲机，他揿动了“601”。对讲机例行公事般给他哼起了小曲儿。行了，我正不高兴呢。善解人意的对讲机“哒”的一声，厚重的防盗门裂开了一道缝。他上得6楼，进屋见亲家母和女婿面朝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和她娘俩的表情一样，55英寸彩色电视机也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女婿爸不在家，女儿和两个孩子在卧室。

说吧，到底为嘛？岳父问女婿。

嫌我出去了，一出门就打电话，问跟谁在一块儿，一个劲儿地打，每次都让我带上她，不带她就不高兴，你说人家别人不带媳妇，就我带，合适吗？女婿说。

看看看，我说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们又为这事，又喝酒了不是？几年过去了，还是改不了，谁也不知道让着谁，一个天天喝酒，一个就一个劲儿地打电话。谁也改变不了谁。我看你们哪，这样下去，越吵越厉害，最后把感情都给吵没了。

女儿穿一身睡衣从卧室出来，坐在茶几北边，说道，每次喝酒回来，就冲俩孩子发火，训俩孩子。刚才二的哭着说，给我换个爸爸吧，我不要这个爸爸，给我换个爸爸吧，我不要这个爸爸。这不，今个说出来了，说我天天紧紧张张，一个劲儿往娘家跑。说，你妈有病，你没哥哥呀，轮得着你管吗？她没说动手，看来这次没动手。

你看是这样，岳父说，你妈有病确实是实际情况，这个你们得担待着点。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原先雇的保姆呢，说是给钱少，后来又兼了一家。虽说我两家都是只做两顿饭，我们是早饭和午饭，时间统一往后推，晚上吃零食。那家是午饭和晚饭，早饭吃早点，时间正常点儿。保姆自家呢，时间往前提。她一天做三家饭，所以时间就打得很紧。我吃饭快，你妈吃饭慢，有时我吃完饭，人家刷了我的碗就走，她前脚走，你妈饭也吃完了，你妈的碗就得我刷。这还不算，由于她时间打得太紧，时常大米饭夹生面条不软就上桌了。我们这大岁数了，胃肠都不好，吃了这半生不熟的饭，肚子能好受吗？闺女看到这情况，跟她妈商量了一下，决定帮我们一下，就把保姆辞了。这个你们还真得担待一下。

好几个月不发工资了，一发工资，问，你的钱呢？没了，也不知道他的钱都干嘛了。女儿说。

她舅舅一个旧手机，她一个旧手机，都给了俩孩子，一人一个，除了做作业就是看手机，一下也不闲着，大的换眼镜，二的配眼镜，大的300多度，两千多块钱，二的200多度，一千多。说是什么控制离焦……女婿说着又暴一句粗口。

你怎么回事？你骂谁呢？

我谁也没骂。

你是不是酒劲还没下去？跟我说话你还这样，何况你们俩了。再说孩子看手机这事，这不明明把孩子的眼睛看坏了吗？他冲闺女说道，就说你吧，天天摁着俩孩子做作业，在你们这边摁着，到我们那边还是摁着，孩子带着书包，一进门说声姥姥姥爷好，就开始做作业，把孩子的天性不全给扼杀了吗？是，你说过，做不起作业，老师就给家长打电话。这个问题很大，也不是你我所能解决得了的。那为什么还让孩子看手机呢？还是先从自已身上找找原因吧。

她妈有病，看着也是着急。昨天大嫂过生日，我看她不高兴，可能是累了，不愿去，不愿去就算了，我说带俩孩子去，孩子也不让去。婆婆说。

老夫子一听来气了，你大娘过生日，你为什么不去？你不去也不让孩子去，谁给的你这个权力？你以为孩子就你一个人亲吗？爸爸是后的还是奶奶是假的？我告诉你，你们俩人生气，我不偏阴不向阳，可能给你评个谁是谁非，哪对哪错，要是和你妈生气，我可饶不了你。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父母的对自己的儿女不是掏心掏肺的。有当婆婆的挑着儿子给儿媳妇生气闹离婚的，有吗？有。但那是极个别的，至少你妈不是这种人。我一直为有这样一个亲家而感到知足。

你一言我一语，长麻绳细骆驼，多是一些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各自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气也就消了。女婿的酒劲儿也下去不少。眼见得时间不早了，女婿送岳父回家。

从女婿家回来，老夫子躺在床上，心想，女儿女婿虽说还没什么大事，但长此以往，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发展下去，恐怕后果很严重。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翻来覆去地想着，直想得头脑昏沉，困顿来袭。

回来后，我仔细想了一下你们的问题。长时间以来，你们一直为一件事达不成共识。究其原因，说穿了就是感情在七年之痒之后出现了像大多数家庭一样，进入了没事闲嗑牙的阶段。认识到这是多数家庭的一个必然阶段，认识到开始在平平淡淡中过日子并能正确对待，这还好。认识不到处理不好或是承受不了，就会出问题，因为它会一直持续到老。为什么说会持续到老呢？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风风雨雨几十年，老了终于悟出，爹亲娘亲儿女亲，老伴才是陪你到最后的那个人；二是不服老不行了，岁数不饶人了。在这个漫长的阶段，一旦外面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感情就会出现危机甚至无可挽回。解决并避免这种感情危机的态度和方法同样有两种：一是寻找价值取向或曰价值追求，也就是寻找一种能创造价值的事干，来代替一个天天喝酒一个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当你们一门儿心思去想一件正事的时候，就顾不上闲嗑牙了。二是接受这种平淡。我既想不出又没能力改变这种现状，那就选择接受。接受平淡也不失为一种处世态度。你不能既不满足现状，又不想改变现状。一个要天天出去喝酒，一个就老打电话，是你天天喝酒给了她老打电话的理由。这好比你手里拿着一个好吃的在逗小孩，你越逗，小孩越要吃，你越逗小孩就越急，你索性把好吃的给了他，你看他还急吗？他非但不急了，反而很高兴。你俩也是一样，要想不让她急，一是不天天喝酒，二是耐心解释。事怕颠倒理怕翻。假如她天天晚上往外跑，你不给她打电话吗？你不问她在哪吗？你不问她和谁在一起吗？确实有这种情况，开始天天不着家，家里人不闻不问，日久天长，有了外遇——外遇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外遇一要时间二要土壤，或曰一是契机二是环境。没事的时候，多想想老人们的不容易，想想她爷爷奶奶辛苦苦苦地给你们做饭带孩子，想想你病榻上的岳母。我有儿子，但他在北京工作，哪次看病不是我儿子掏钱，我让你们掏一分钱了吗？你们只是跑跑腿。当然，有时为了应急，闺女先把钱付了，过后我不都把钱还给你们了吗？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你俩工资不高，我们有我们的工资。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们县级市，沿用的还是农村习俗，我不会违背这个习俗。当然你们做得也很不错。一个女婿半个儿。假如我就这一个闺女，你们该怎样？你们不更得管吗？所谓养儿防老，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不知道你这个孩子的爸爸想过没有，两个孩子都是剖腹产，每一次剖腹，妇产医生要给她妈妈的刀口缝多少层你知道吗？那是5—7层啊！在这个“人人刷屏”的时代，也不知道你天天都看些什么。我问你，湖北红安县一位业余作者，其父因病欠债3000元（1985年），为还债和供弟妹读书，他放弃学业，初中没读完，16岁仅带8元钱独闯武汉。后来边打工边看书，一篇5800字的短篇小说，被称为读一遍哭三次的催泪瓦斯级别的小说，收获了过百万的稿费。作者的名字叫什么，你知道吗？2018年《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总决赛中击败北大才子等对手，穿着美团工服夺冠，成为现象级人物。目前主要从事传统文化教育工作，担任教研老师并参与公益推广活动，同时出版了个人诗词著作。‌他的名字叫什么，你知道吗？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楚雄市永仁县中和镇直苴村，一位女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她的工作之路并不顺利，她当过酒厂罐装车间的工人、直销门店的营业员，做过医药公司的门卫，承包过食堂，开过租书店，卖过小百货，摆过烧烤摊。但她无论干什么，都没忘了坚持写作。2022年，小说《山歌好比春江水》获中国作家网原创征文大赛一等奖。被安排到县图书馆工作，并成为县政协委员。她的名字叫什么，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敢肯定你们俩都不知道，因为你们的关注点没在这上。人家像你们一样鸡吵鹅斗了吗？他们有时间鸡吵鹅斗吗？要知道，任何成功人士大都有自己的痛苦经历甚至悲惨遭遇，都不是一帆风顺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成功的。好多个人爱好也跟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相吻合，有志者往往是在干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利用业余时间成就了自己。你们有这个选择吗？你们有这个抱负吗？

老夫子一早醒来，直觉得自己昨晚的觉睡得好累，他颈肩酸痛，浑身僵硬。因为他从来没做过这么长一个“一言堂”式的梦。回想着昨晚的梦中所言，他迅速将以上内容变成了文字，在微信上分别发送给了女儿女婿。

夏至，一个象征着生命力最蓬勃的节气到来了。窗外风和日丽，大大小小的植物绿意正浓，刚刚喷洒过了的市区公路湿润洁净，令人神清气爽。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老伴已经开始下床活动了。女儿女婿决定，本周双休日时间一定开车拉着他们的妈，到本市后来建造他妈一直没去过的绿洲公园看一看。每有好心情老爷子总要去绿洲公园放飞一下自己，此乃正合吾意。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

“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