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屏的二舅,勾起了我对父亲的回忆。
父亲和二舅有很多相似之处。二舅给村里人修这修那,我的父亲也是这样。所有机械的东西,都是我父亲钻研的对象。集体时代,父亲是村里的电工,所有和电有关的机械设备都由父亲管理和维修。父亲架杆走线一个顶仨,为此被县邮电局点名要走,成为邮电局正式工作人员。工作半年,工资养活不了整个大家庭,在爷奶的提议下又回村务农,养活我们小家以及爷爷奶奶还有两个叔叔的大家庭。长嫂如母,我母亲自然肩负起了照顾俩小叔子的担子。
回村后的父亲,又被大队召去当电工,同时也是采购。至今仍记得给村里买回第一台黑白电视,在我家试播。那简直是村里的一件大事,好多人都来观看,挤满了整个屋子,窗户外也趴了不少人。炕上从县城刚买的崭新的油布也被踩皱了,母亲一直心疼。我当时七八岁,被挤在人群中喘不过气来,有窒息的感觉,开始使劲哭喊,众人好不容易把我举起来传送到宽敞的地方。从那以后,我就落下了怕挤的毛病,有三四个人围在我身边,就心慌。
除了管理维修采购大队的电器,村里谁家灯坏了,线路有问题了,也是父亲上门修理。谁家的自行车、缝纫机出故障了,见了父亲,或者来我们家里说一声,父亲便带上零件,下班后就去免费修理了。有的大人忙,见不到我父亲,就派小孩来家里告知,父亲照样去修理。因为父亲大部分时间在下班后给乡亲们修,即使乡亲们让他吃饭,父亲从来不吃,家里给父亲留的饭总是热了又热。母亲曾埋怨父亲,“人家让你吃,你就将就着吃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一遍一遍地热饭,饭都热得溶(糊)了。”父亲则安慰母亲说“我吃的多,一个人吃人家三个的,我吃饱了,他们就不够了,我吃一点,也饱不了,得饿着,还是回家吃得饱。”
父亲不但给本村的乡亲修这修那,附近村里的人来叫父亲,即使不认识的照样拿上零件抽空去给他们修理。这些零件都是父亲平时捡拾积攒起来的,或者大队机械设备淘汰不用了的。父亲古稀之年,家里还有满满三脸盆。每年大扫除,我总想扔掉;父亲不让,说自己不用也许别人有用。不过这也成了一种习惯,谁家缺少螺丝钉之类的零件,就到我家找,愿拿走那个就拿。不但零件这样,农具也是这样。父亲喜欢购买农具,农村用的农具几乎囊括,样样皆有。自制的电风扇,购买的打麦机,在那个年代,确实为龙口夺食的乡亲们带来了便利。每年农忙时节,前来借农具的人很多,早早的就把父母叫醒了。后来父母就告诉乡亲们,放农具的那个屋子锁子不锁,来了拿上,用完还回来就可以,不用叫醒他们。乡亲们也很好,习惯性地用完就物归原主。
父亲闲暇时间爱鼓捣,发明自创了很多东西,除电风扇,还自创了立杵(一种农具,一位远房堂哥在我为父亲写祭文时专门找到我,让我写进祭文里,这是父亲土办法上马自创的),妇女的发簪,男士的皮裤带,爱因斯坦的丑陋的小板凳(一块木板四根木棍,父亲几分钟就做一个,而且非常结实),这些都是父亲废物利用给乡亲们的免费福利。
小学时学课文《陈秉正的手》,我就想到了我父亲的手,粗糙,硕大,看起来笨拙,但却经常为大队里的电磨缝缝补补,我母亲给乡亲们踩缝纫机做衣服,都是父亲亲手教的。那时候自行车缝纫机买的较早,成了父亲研究的模型。父亲被村里冠为“能人”,其实和父亲的爱钻研分不开的。
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的父亲,当过民兵队长,保护家乡一方平安。有一次,邻村来了两个持枪的敌特分子,没人敢捉拿他们,消息传到父亲那里,父亲连夜带领两个民兵,在半夜踩门而入,拿下了他们。被当时的汾西县政府表彰,(当时我们村属于汾西县),据三叔讲,开了三天庆功会,在会上,父亲像打虎英雄武松一样,被欢呼的人群举起起来撂高高。
不苟言笑的父亲却是个热心肠的人。远房堂哥还给我讲了父亲的另一件事,让我写进祭文。当年一个河南小伙在我们村打工,到泼池游泳,溺水了,没人敢下去打捞。当时村民就赶紧找我父亲,父亲正在田地干活,听到后,二话没说,就赶回来,直接下水,把那小伙子捞上来,又是人工呼吸,又是把他放在驴背上磕他吐水,费了很大劲,小伙子还是没了。
我的父亲还是个大力士,一麻袋的麦子,他一提溜就扛到了肩上,从不需要人帮忙。本家一个爷爷去世,出殡那天,突发山洪,河水暴涨,眼看下葬的时间到了,抬灵柩的人没人敢渡河,家人心急如焚。父亲挺身而出,冲锋在前,他扛起棺材,让其他人做帮手,顺利地过河,按时下葬。本家奶奶甚是感激。只要我去她家院里玩,总是翻箱倒柜拿出好东西给我吃,还说一下格外亲切的话。我当时虽然还小,总觉得受宠若惊,回去告诉母亲。母亲说是父亲感动了她家的人。
我的父亲还被人称为说和人,一些家庭纠纷大队解决不了就叫我父亲去,父亲总能想办法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父亲06年去世,离开我已16年了。随着年龄的增大,我越来越觉得我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是父亲阴德庇护的结果。当了本土作家的同事,对我的其他同事说,“那老人(我父亲)被当地人称为圣人,一般人没有那样的胸怀。”“圣人”都点夸张,但我确实承认我没有父亲大海一样宽广的胸怀。我们村的郭校长在我父亲的葬礼上对乡亲们说“陈老确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但又不是一般的普通农民,他是一个伟大的农民,他的思想超出了一般的普通的中国农民。”当时,听的人默默点头,但我觉得“伟大”一词有点溢美。父亲去世后,前来吊唁得人很多,邻村一个有点小病的人就开始收过路费,后来得知是来参加父亲的葬礼,费也不收了,买了点心面包,亲自前来,烧香磕头祭奠父亲,说父亲是一个好人。
十六年过去了,在经历了为人师、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的世事艰难后;在遍览人间烟火体味生活酸甜苦辣洞明世态人情后,我发自肺腑地认可了父亲平凡的伟大。不曾有过半句豪言壮语,总是默默地付出,不求回报。总是教育儿女好好做人,好好做事。自己省吃俭用供出6个大学生,被县政府授予了“育才之家”的光荣匾额,却腼腆地说不是自己的功劳,是娃们自己努力的,是老师教的。领奖那天怎么都不去,让校长到县城领奖。
这就是我的父亲,像二舅一样是中国千千万万平凡而又伟大的农民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