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底的雪如约而至,已经是第三场了。这两场下得特大,积了厚厚的一层,像极了小时候的样子。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好多年了,都没下过这么厚的雪。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洋洋洒洒地飘来,像天外来客,有的轻舞飞扬,似在空中嬉戏缠绵;有的行色匆匆,像归家的游子,急于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每一片雪花,都像是一个灵魂的舞者,似在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婀娜多姿、妩媚妖娆。当它们铆足了劲儿,纷至沓来时,那景象就是《水浒传》的经典描写,“那雪下得正紧”,难怪评论家金圣叹说,一个“紧”字,境界全出。雪下得那么认真,每一片雪花的背后,或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小时候的冬季,傍晚,只要天阴下来,兼有寒气袭来,我和堂姐堂哥们便赶紧打扫我们的大宅院,扫得干干净净,迎接雪花这开心天使的到来。大多是一觉醒来,推开房门,院里便是白茫茫一片。小心且欣喜地打开院门,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便呈现在眼前,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黄土高坡上的山村雪景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西望,逶迤高耸的姑射山身披皑皑白雪,如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亭亭玉立,纤尘不染。南眺,一条条相连的沟壑,静卧在白色的雪被之下,静穆庄严;层层梯田呈月牙状,像大自然妙手画的一道道弧线。东瞰,一道豁口通向远方,茫茫白雪和天际混为一线。那是通向外面精彩世界的路口,是我的希望所在。那里永远充满了诱惑。梦想随同皑皑白雪伸向了远方。北瞟,梯形状的村庄,一家家在雪的覆盖下,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地映入眼帘。
洁白的雪,美丽的村,儿时的天堂。来到打麦场,趁大人不在,赶紧掬起一把雪,先用舌头舔舔,再咬一口,嚼嚼,最后吞进肚子里。然后,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脚印,再画上一些不成形状的图案,那才是真正的乱涂鸦。
等伙伴们三三两两地来了后,便堆雪人,打雪仗,开心得不亦乐乎。经常是玩得正兴的时候,被母亲强行叫回家。
冰雪消融的时候,还有一个更大的乐趣。那就是常背着大人,偷偷溜出来,在麦垛下吃冰溜子。软绵绵的雪好不经晒,太阳一照就化了,顺着麦垛顶流下来,有的还没流到地上,在麦垛岩边就被拦截,凝固结成了冰,越来越多的雪水在这里簇聚,最后形成一个锥形的冰柱,像吊着的胡萝卜,不过这个萝卜是水晶色的。它滑滑的,凉凉的,硬邦邦的,咬一口,“咯嘣”一声,碎玉一样落在嘴里。那爽劲,妙不可言,就像酷夏吃了一口冰凉的雪糕一样,整个身体像遭寒流突袭,震颤一下。虽凉,虽颤,但要的就是这种刺激感。
小时候,不怕下雪,就怕消雪。我贪玩。消融的雪水,混杂着泥土,总是把母亲给我做的棉鞋湿透。大冬天,有且只有一双布棉鞋。那时候物质匮乏,雨鞋只能是大人的。湿了之后,我只能忍受刺骨的冰冷,且不敢告诉母亲。否则不是被责骂就是被限制了自由,不准出家门。人们都说母亲纳的鞋底是千层底,哪怕是万层底我都不嫌厚。它太不经我折腾了。
初中时,也因为玩雪,新棉鞋湿透了。晚上,我就放在宿舍的火炉边上,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只鞋化成了一堆灰烬,另一只完好无损。现在想不起当时怎么去上课的。因为大家都没多余的鞋放学校。只记得那年冬天我穿着单鞋度过的。
那年,雪下得很大。早上放学,大家都急匆匆地回家吃早饭。途径村中的泊池,需下一个小坡。那些放学早的顽皮捣蛋的学生,竟然把这个坡上的雪踩结实,还在上面溜来溜去,整得像个滑冰场。放学晚点的老师和学生像往常一样下坡,结果好多人摔倒了,有的直接滚下去了,有的跪着滑下去了,有的挣扎着站起来,颤巍巍地下去了。而他们则站在一旁看热闹,看大家从坡上下来的滑稽样。摔了跤的人站起来,也不回家,站在那看。后来的人,一个个前仆后继,摸爬滚打。摔倒的人啼笑皆非,脸红着赶紧爬起来,拍打身上的残雪或泥土。围观者却捧腹大笑,好几个老师都在那里围观。大家却没有怨言,更没有责骂声,笑过后便各自走散回家了。
这却成了多年后的回忆。经历是一笔财富,尤其是精神的财富,它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足以抚慰生活的平庸,给平淡的人生加点盐!
洁白的雪是天使,是大自然的恩赐。当我踏在这软绵绵的碎琼乱玉之上时,尽管童心未泯,但不再放浪形骸。貌似淑女地对着爱人轻诵:“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那些年,那些雪,已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