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萌灯火

正月初五，年味正浓。历史遗留的葭萌关的晨雾还未散尽，古城门楼下已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游客。

古城地处秦蜀古道要冲，背靠牛头山险峻山峰，四面环山，三面临水，白龙江、嘉陵江、清江三江在此交汇。史称葭萌关为“全蜀咽喉，川北锁钥”，“虽弹丸之地，有金汤之固”。嘉陵江、白龙江交汇处，太极天成，形成了“天下第一山水太极”自然奇观。

我立在葭萌关前的石阶上，望着不远处嘉陵江、白龙江、清江水在此交汇，忽然觉得这千年不息的涛声里，似乎还回荡着蜀锦官道上马铃的清脆。春节的昭化城被红灯笼浸透，恍若一盏浮在蜀道上的宫灯，正将沉睡的历史次第点亮。

沿着青石板路徐行，络绎不绝的游客挤满了并不宽敞的古巷。春节，人们都离开了蜗居的宅第，从四面八方向古城荟萃，仿佛在追赶一场空前的文化盛宴。

街市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裹着椒盐麻花的香气。绸缎庄的蜀绣在晨光里流金溢彩，恍若黄月英织机上的经纬；铁匠铺的锤音叮当，依稀还是蒲元淬火时的韵律。转角处有老丈支起糖画摊子，金黄的糖浆在青石板上蜿蜒，竟勾勒出定军山的地势。我恍惚看见诸葛亮轻摇羽扇，在沙盘前与诸将指点山河。自信来自于智慧，“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刘孙联手，赤壁之战，八十万曹军灰飞烟灭，曹操元气大伤，逃回许都黯然疗伤。刘备稳定了荆州，诸葛亮建议趁机夺取西川。

行至西门战胜坝，但见两尊石像临江对峙。张飞丈八蛇矛直指苍穹，马超银枪斜挑星斗。暮色渐浓时，檐角的风灯次第亮起，将石像的影子投在城墙上，恰似当年挑灯夜战的剪影。葭萌关前，双雄初会。一个骑大宛名马里飞沙，白面银甲白袍，浑身似锦；一个骑乌云踏雪，黑面黑甲黑马，旋风骤至。张飞与马超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战至天黑，张飞回营饱餐一顿，让军士手持上千火把，亮如白昼，与马超再度交战。两人旗鼓相当，厮杀半夜，依然不分胜负。“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刘备怕三弟受伤，立即鸣金收兵。实则刘备喜爱锦马超骁勇善战，有收服之心。马超被张飞缠斗，僵持不下，又被汉中张鲁起疑。进退维谷之间，投了刘备。这就是张飞有勇、刘备有心、诸葛亮有谋的必然结果。此战后，刘备实力大增。

登上古城楼，三江汇流处烟波浩渺。左手嘉陵江携着剑阁松风，右手白龙江卷来阴平月色，两股清流在城下相拥，化作东去的浩荡长河。城楼上蜀汉旌旗猎猎，雄关屹立。遥想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刘备势单力薄，兵少将寡，连个根据地也没有。投公孙瓒，投吕布，投陶谦，投曹操，投袁绍，投刘表，惶惶如丧家之犬。但是，刘备屡败屡战，矢志不移。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辅佐，制定正确的战略方针，联手东吴，击败曹操。向西南发展，夺取西川，是既定的战略目标。葭萌关是奠定蜀汉政权的基础和发祥地。刘备念旧，后来改葭萌关为“汉寿”。

夜宿古城，心中有诸多疑问，辗转难眠。于是出门夜行，天上的明星与街上的明灯交相辉映。转角遇见桓侯祠，门前的香炉青烟袅袅。供案上除却寻常香烛，竟有游人摆着热气腾腾的蒸腊肉。想来张飞若泉下有知，定会拍案大笑：“好！好！这才是我蜀中儿郎！”祠内壁画斑驳，张飞的神勇却跃上心头。一人一骑，独立当阳长坂坡桥头，面对曹操率领的五千精锐一声怒吼，犹如霹雳惊雷。曹军肝胆俱裂，两股战战，争相逃走……

夜深人静，张将军并未入睡，而是俯案作画。世人皆以为张飞粗鲁莽撞，浑然不知将军乃丹青高手，擅长画仕女图，笔下人物，细腻优雅，栩栩如生。

将军见我进来，掷笔招呼：“先生深夜来访，有何赐教？”

“我闻将军善饮，特有好酒奉上。”

“善！善！”将军大喜，开坛连饮三觚，直呼“好酒！好酒！”。

“将军威武，与马超大战葭萌关，可分胜负？”

桓侯仰天大笑：“此乃演义，吾与马超，实不曾交战。吾进军西川途中，义释严颜，大战张郃，令其全军覆没，可值得一提！”

“世人皆以为将军乃粗人，饮酒误事，没想到将军心细如发！”

桓侯大笑，豪饮一坛曰：“翰墨丹青乃戎马倥偬之消遣，不值一提。大丈夫当铁马金戈，驰骋疆场，平定天下，恢复汉室！”

“将军志向，无人能及！”

忽闻远处噼里啪啦响声，恍如金戈之声。一时惊醒，才知方才与桓侯梦中相见。

拜别桓侯，回去的路上，万家灯火阑珊，鞭炮声此起彼伏，璀璨夺目的烟花闪耀在古城的天空。

“想当年，金戈铁马，蜀汉霸业葭萌起。聚一代，功臣群主，三国烽烟眼前来”。我在想，蜀汉英雄为何被世人钟爱？只因他们笃守人间的信义，君臣一体，兄弟同心，为了共同的事业赴汤蹈火，让人间弥漫了一股荡气回肠的英雄气概。这大概是我们追随三国英雄的一个方面吧。

历史的天空苍茫浩渺，所幸有几盏闪烁的灯火，照亮了人们求索的道路。

——2025年2月21日作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