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腾冲,你最愿意欣赏什么呢?是地热火山的自然奇观,是腾越文化的源远流长,还是翡翠玉石的魅惑神奇?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的心在国殇墓园就顿住了。肃穆,悲戚,壮烈!在来凤山北麓的这个缓坡上,沉睡着数千位中国远征军英灵,看着整齐排列的墓碑和碑上的名字,仿佛就看到了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正列阵于此,时刻准备出征杀敌。我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墓园,我也曾去过许多烈士墓园,但每次来到国殇墓园,还是会有种特殊的感觉。
我的爷爷就是一名远征军战士,随第二次远征军跨过怒江,与日寇血战滇西南。多年以后,爷爷只剩下矮小臃肿的身材和满脸的沧桑,很难再把这样一位老人和铁血远征军联系在一起。
不知什么缘故,爷爷一直离群索居,远离所有人,包括自己唯一的儿子和孙子。所以,自始至终我从未从老人那里感受到一位爷爷的慈爱,更没有机会探寻他所经历的血雨腥风。对老人的记忆虽然遥远而模糊,但每次到国殇墓园,我就会想起爷爷,或许这里也躺着爷爷的战友吧,这里也该有他不愿谈起的回忆吧。
后来我知道,爷爷生于成都,也有过富庶的家庭,但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由于不忍继父家的欺辱,爷爷小小年纪就逃离了家庭,开始在岷江边流浪,直到一位好心的渔夫收留。十多岁那年,爷爷被国民党军队抓作壮丁,从此开始了行伍生活,并参加了第二次远征军。解放战争爆发后,他脱离了国民党军队,加入了活跃于云南的“边纵”部队。随波逐流,国家残破,亲人离散,爷爷的经历大概是上个世纪上半叶所有中国人的真实写照。
在英烈的墓冢前是肃穆的忠烈祠。解说员告诉前来吊唁的人们:这里是国内唯一一座反映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烈士墓园。有人曾和我探讨抗日战争是正面战场重要还是敌后游击战重要?是共产党作用大还是国民党作用大?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面对着忠烈祠左右墙壁石碑上密密麻麻的阵亡将士名单时,我想,都是中国人,何分彼此?我的爷爷就曾参加国民党的远征军,也参加过共产党的“边纵”。再看看忠烈祠门外的石碑上镌刻的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的《答田岛书》,国民党里不一样有这样浩然正气的英雄人物吗?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惆怅了,我有许多机会来吊唁远征军的先烈,感慨他们的英雄壮举,但那些远在台湾的远征军后人要想到这里吊唁该多不方便啊!
我的爷爷虽然躲过了日本人的刺刀,躲过了解放战争的战火、躲过了解放初期土匪的暗枪,但最后还是躲不过岁月的催促。在我大二刚抵达学校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离世的消息。听到消息,远在省城读书的我忽然一股热泪直冲眼眶。虽然老人对我而言有点陌生,但因血脉相连,无论经历多少岁月磨难,无论相隔千山万水,总会有机会深切感受到对方。在国殇墓园前,我又想起了爷爷。我想,铭刻在血缘中的印记,绝不会因时光流逝而被冲淡吧?那些远在台湾的同胞,也该有着和我同样的感受吧?
回望忠烈祠中高悬的孙中山先生像和他的遗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不禁想起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老先生的《望大陆》: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有国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