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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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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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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母亲

清早上班的路上,遇到一位农妇,她挑着两筐鸡蛋,见人就问:“要土鸡蛋吗?要土鸡蛋吗?”一个个路人匆匆而过,他们都是上班族,也许即便想买也因不方便提去上班,都婉拒了。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想到我的母亲,仿佛她就在我眼前卖东西。

她的容颜如此清晰,一会儿是在白鹭街上卖黄瓜、茄子,一会儿是在永丰街上卖枇杷。是了,她很少去永丰街上卖东西,因为那里离家太远。只有一次,她挑着黄橙橙的枇杷,翻山越岭两个多小时来赶集。那时我在初中学校上课,远远地看见她从校门口河埂上的马路经过。我的心也跟着飞走了。于是,趁午休时间,我跑出去街上找她。她就坐在街口的老水井边上卖枇杷,客人络绎不绝。我也加入了,我帮忙挑选,但我到底很少卖东西,也不善于招呼客人,母亲只让我坐着就行。不巧的是,迎面走来的正是我的女同学,我瞬间低下了头,把脸侧到母亲身后。母亲察觉到我的腼腆,假装没看见,继续卖枇杷。过后,她问我是不是不好意思,卖枇杷丢人了?我说不是,却无更多解释。一会儿我就回学校上课了,每到课间休息,我就趴在教室外面的走廊栏杆上向马路望去,我相信一定能看到母亲。果然,在桥头下方一点的马路上,母亲挑着竹筐来了。我立刻跑下楼,冲到学校小卖部,拿出平时节省出的1.5元钱,买了一根棒棒面包,便飞奔到母亲身边。母亲看见我,便在桥头停下来等。我把面包给她,叮嘱她一定要吃完了再赶路。我知道她一定没吃东西,她怎么舍得买东西吃呢?母亲笑盈盈地接过,她还把没卖完的枇杷用袋子装好提给我,让我给同学吃,她说,大家都是孩子,就当零食尝下吧,你同学会喜欢的。我提着它们往回跑,心里想着母亲一步一步赶山路的情景。

我母亲一生勤劳。在我小时候,她不是在做农活,就是在一心搞副业赚钱,从未停止过,并且越来越拼命。

她耕作的土地,土壤的肥力丰厚。每到秋收的时候,我家田里的稻穗就是最好的证明。它们是那样的耀眼,稻穗是沉甸甸的,谷子颗粒分明,在太阳的照射下仿佛泛着金光。就连山旮旯里的那几块小面积梯田,也能长出超预期的粮食来。每到这个时候,虽然收割劳累,但是看着这饱满的稻穗,我的心总是无比的激动。我会暗暗地赞叹我的母亲,仿佛她汗淋淋的额头泛着女神的光芒。那时的我,还那么小,不认得几个字,竟能从心底里生出这几个字眼,可见那是多么触动人心的情景。

除了种稻子,她还种各种蔬菜、瓜果、番薯、芋头等,只要是她种下的,基本都能收获满满。我知道,这离不开她的辛勤劳作,这里面包含了她每日的悉心照料。她一年到头都在关顾她种下的东西,她会提前规划好什么地方、什么季节要种什么,会提前翻耕好土地,埋好肥,锄好草,在干旱的时候勤浇水,在下雨之后多松土。每年冬天,她会翻耕一块离家近的稻田,专门用来种菜,里面种满了大白菜、小白菜、萝卜菜、橄榄菜、雪豆子、油麦菜,等等,只要是当季能种的蔬菜,她样样都会种一些,因此我家从来不缺哪种蔬菜,过年更是丰盛无比。我家养的几头猪,在冬天里也有吃不完的蔬菜。我母亲说,养牲口也是要用心的,你用心对待它,它就会用情对待你,没有种不好的东西,也没有养不好的牲口,万物都是一个理。我惊叹,母亲小学都没念完,竟然能悟得如此道理。

除了种养东西卖钱,我母亲还有几门最让我刮目相看的赚钱路数。其中之一就是上山砍柴,别人是农闲时节才上山砍柴,我母亲是只要有空闲,就会去砍柴。她专挑一些不能做家具、房梁之用的松木砍回来,一个人拉锯子锯断,一个人用斧头劈开,一个人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屋檐下,经过一个冬天的风干,柴面被晒得雪白或金黄,流出一股股的松油芳香,母亲便挑块头整齐的,用竹筐挑去卖,一担能卖八至十块钱。母亲说,她的木柴在街上是最吃香的,因为晒得最干燥,一看就知道是见火就能蓬蓬燃烧的。那时,她每次逢圩便早起,做好早饭,喂好猪仔、鸡鸭们,就挑着柴火去赶集了,再从集市上买回来一些香菇干、小鱼干等食材,作为我和弟弟的营养补充。日复一日,母亲从不抱怨,不知疲惫,仿佛跟干活较上了劲,越干越带劲儿,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把贫苦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我知道,砍柴卖钱,是她从小就练就了的技能。

小时候,她也曾上山砍柴,为了赚钱补贴家用,为了给自己买一条中意的围巾。那时候,她就是一名以“勤劳能干”著称的女孩,干农活样样精通,家里没有男劳动力,她和姐妹们扛下了所有,学会了耕山、种稻、锄草、施肥、收割稻子,能扛打谷机,能挑上百斤湿漉漉的稻谷,能“嚯嘿嚯嘿”赶着牛儿犁田、耙地,她的肩膀是那样的有力,她的手脚是那样的机灵,她的心地是那样的纯朴。她以为只要她卖力地干活,就一定能给自己和家人更好的活路。因此,只要她在干完所有的农活后还有一丝的空闲,她就会上山去砍柴卖。那时,全村的山上除了茶树和杉树等“有用”之材,就是一些新长出来的蕨类植物,它们一到季节又会被村里人“剃”得干干净净,全村人都指望这点柴火煮饭,哪里还有剩余的。但是,我母亲却能捡拾到充足的柴火,不仅如此,她还能砍到多余的木柴,挑去集市上卖。她会翻过最远最高的那座山,到山的背面,甚至更远的山上去砍柴,那里可能是与隔壁县交界的地方,平时人迹罕至。她每天一大早奔往,几乎是带着干粮出发的,每天傍晚时分,一程接一程地轮番接驳,能挑回来几担柴火,不仅够全家人用,还能多出来卖钱。她就用这些赚来的钱买柴米油盐,还动心地给自己买了一条粉红的围巾。她系着它,穿过全村的人烟,被清凉的晚风吹过,心里无比地骄傲,她觉得靠自己的勤劳能解决一切事情!贫穷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虽然不是男儿,又有什么遗憾的呢?她能用双手创造幸福,能用肩膀扛起明天。每当听到这些,我仿佛穿越了时光,目睹了她一路的成长,我是那样地敬慕她!

这样的幻想,终于也在这一年成真了。

那时我大概读小学五年级,知道母亲每年要去榨油的地方在哪里,因为我常常路过那里。那年冬天,母亲挑着一担满满的茶籽去油坊榨油,回来的路上,已是黄昏,也许是走的太快了,也许是太饿了、太累了,过完石桥的时候,一不小心脚崴了一下,连人带油一块摔着了,铁桶里的茶油汩汩地倒了出来。母亲心里一惊,她想“完了”!这是要倒大霉了。她赶紧扶起油桶,可惜茶油和沙土已经混为一体,再也收不回来了。她望着残阳余晖,无比心痛和心惊,又不知所措,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她赶紧挑起担子继续往家的方向走。无法想象,在那段回家的路上,她是多么恐惧,她反复琢磨着这个民间预言——倒油是要倒大霉的征兆。难道家里要出大事了?可以想象,她的心里是多么地无助,又多么的自责。为什么自己就那么不小心!那么熟悉的路,怎么就踩歪了呢?老天爷是要暗示自己什么?她是如此地焦虑、心慌,也许在那一晚上,她都在虔诚地向上天祈祷,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定要让家人平平安安才好。

可惜那时的我笨拙,对此竟无察觉,更无细心安慰,只觉得那是迷信罢了。直到在接下来的冬天,我看到她无比拼命地干活,无比拼命地上山捡茶籽,又无比拼命地砍柴去卖钱,我才在多年后反应过来。她那时是要用有限的时间和全身心的精力去弥补那笔损失,甚至试图以逆天改命的勇气和行动把即将到来的“霉运”反转过来。你无法想象,在那个冬天,她是如何跟自己较劲的,她是如何跟那个不吉利的预言拼命的。

她每天很早起床,做完所有的家务活,吃过早饭就出去干农活,提前把整个冬天的农活都干完。然后,空出一个月的时间去山上捡茶籽。那段时间,我们还在睡梦中,母亲就已出发。她把早饭放在锅灶里保温,自己穿上过时耐磨的旧衣服和棉布鞋,背着竹筐,揣着两三个蛇皮袋,带上一把镰刀、一个手电筒、一壶凉开水和几个赶集时买回来的干面饼,就出发了。她从村子的山路往上走,然后专门挑很少人去的山旮旯,寻找一棵棵日常无人问津的野生茶籽树,那些不曾被人采摘过,也许无人管护过。她还翻过村子的尽头,寻找人迹罕至的荒山去捡,那些地方不仅有当年的茶果,还有成年的茶籽,她每每遇到一处都无比的兴奋,仿佛是老天爷赏赐给她的礼物。也许苍天不负,这位勤劳的女子,就像在群山中捡宝石一样,一整天下来,所带的竹筐和蛇皮袋都装满了。天也快黑了。她该回家了。可是,山路崎岖,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尚且不知。她只好赶快收拾,赶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找到回家的路。于是,她身上背着一竹筐,肩上挑着两蛇皮袋,开始往山顶走,直到看清家的方向,认清回家的路。就这样,她的布鞋戳满了蕨类植物的残枝,她的衣裤沾满了粘草籽、苍耳子……额头上冒着汗珠,她抬手一擦,将汗水甩进寒风中。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在一个下山坡处,她脚底一滑,又摔了一跤,竹筐里的茶果倒了半坡,她自己因为抓住了坡边的灌木,两脚撑在树干上,没有滑到坡底,一袋茶果挂在灌木旁边的石头上,一袋已经滑到了坡底。她吃力地爬起来,在心底里说着“不怕,不怕”,又用擦伤的双手,把半坡的茶果重新扒拉到竹筐里。一切收拾好之后,她一瘸一拐地下了两座高山,从村尾走到村头,终于回到了家。我在焦急的等待中,看见她被擦破的膝盖,上面的血迹早已凝固,夹杂着泥土风干了。

整个冬天的夜晚,我们都在昏暗的灯光下挑选茶籽,有时我和弟弟睡着了,她还一个人挑到半夜。之后,她用捡来的茶籽去榨油,榨出的油量居然超过了自家茶籽榨的。她心里是那样的高兴。此外,她还通过卖柴火,赚得了一些收入,她想着自己应该战胜了“霉运”吧。后来我曾问过她,倒油真的会倒大霉吗?她说,真的!那年冬天你爸差点被一辆车子碾压,那辆车就从他头顶压过。我无比震惊!心里多么感谢上苍,也许它是看在我母亲那么拼命的份上,才“放过”我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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