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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羽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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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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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 火树 李羽宸

“明天就要被砍掉了…明天就要…”

他随着一阵夜风喃喃自语。发枝摇曳,惊走几只附在表皮上的飞虫。

无月的夜里,轰鸣往来的动物都散了。施工用的铁皮墙把他圈进阴影之中,无法再借路灯婆娑。明天人们大概就要来了,拿着喷烟的利器将他腰斩,所有够不着天空的枯手都要砸向地面。“轰隆!”他想象着那一声。沉默如树,也能在生命的最后短促地嘶鸣。

他见过同伴们的死亡,听过很多次那样的“轰隆”。切割,倒地,尘土飞扬,枝叶变成拦路的灌丛,再被匆匆拾走。最后把岁月和记忆勾勒的线条血淋淋地向世界暴露:“年轮。”人们这样称呼那个他们读不懂的遗物。

死亡并不可怕,叶枯了,鸟散了,天空依然高远,他没有牵挂。只是年轮,他忽然想看一看自己会给世界留下怎样的条纹。那将是个凝固的走马灯,春夏秋冬,叶生叶落,所有的记忆都将被一圈一圈记录。当然,月亮,还有月亮。这个从未被他触碰,却也真切地存在于他生命里的奢求。他希望自己体内的木纹也会为理想留痕。

最后的夜晚,树感觉自己的纹路正在躯壳深处缓慢的旋转。如同倒放的唱片,深陷成回忆的漩涡。

所有的植物都曾在天真烂漫的种子时期听信过这样的童话。那时他们或匍匐在地面,或深埋入土壤,在枯燥漫长的岁月里蜷着小小的胚,憧憬着长大成熟,向天空伸出绿色的手。

向上仰望时,每一颗种子都曾坚信,蓝天,流云,这些都可供触碰。长高,长高,让日子快快地跑。终有一天,如同父辈一般,他们的枝叶能够把最高的星星都含住。

童言无忌的时代,伙伴们经常用想象瓜分天空。肆意挑选着星星与云朵,如同在为未来选择精美的饰物。这串亮晶晶的星座当项链,那条白纱纱的云彩作披风。可他对其他一切都缺乏兴趣。他喜欢月亮,只喜欢月亮。

那只皎洁的,娴静的白鸟,总是那样款款地绕着树冠,仿佛在挑选合适落脚的树枝。天上那么多星星,那么多云朵,可月亮却只有一个,如此孤单地温柔着。

在无数个虫鸟都已经入梦的深夜,幼小的他仍然向着天空招摇绿手。他急切地渴望着变成参天大树,为月亮提供一个栖息的肩头。

春夏秋冬,月升月落。他把根须织成密网,细细咀嚼着阳光和雨露。他和同伴们渐渐变高变壮,向上伸出了成熟的枝条。他与父辈们越来越相似,视野也渐渐与他们平齐。

可天空依然远在上头。

所有的植物都会在长高长大的过程中渐渐醒悟,童话是虚假的,天空不可触碰。即使再挺拔,再高耸,所有的草木都依然匍匐于泥土。是孩童时期低矮的视角给了他们这样美妙的错觉,仿佛头顶上所有轻盈的,闪耀的,美丽的事物都必将参与进他们未来的生命中。直到明白这样向天空的索求是徒劳的,再落叶结果,回馈于脚下的泥土。

所有的树都是这样循规守矩地长大,但他不愿相信。

他依然用尽所有的养分去延长自己的枝条,几乎一寸一寸地向着天空拔高。固执地将所有骨骼和皮囊扯成锐箭,向上升起一只又一只无望的虚爪。他变得极其丑陋,没有丰盈的绿荫,也没有鲜艳的色泽。人们不愿在他的身下乘凉,鸟儿也挑剔他的干枯的树枝。

只有晴朗的夜晚,他会感受到慰籍。月光温润了他粗糙的树皮,为他绝望的高枝镀上流银。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叶片能够消化这样柔弱的光芒,冰凉冰凉,尝起来如同霜雪。

许多年过去了,他渐渐衰老。叶子落尽的那一年秋,他结出了苦涩的果实。不愿啄食的飞鸟拍翅离去,曾经的同伴被砍伐移走。开春时节,他再也没有长出新叶,人们都以为他已是一棵死树,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枝条依然在痛苦地伸长着。

施工的铁皮围墙很快竖起来了,人们将要清理掉这棵枯树。年轮在最外一层缓缓搁浅了旋转,他的生命马上将要走向尽头。

夜晚逝去,白天也溜走了。施工队在黄昏时分终于来了,叮铃咣当地亮出了电锯尖锐的锋。

有人燃起了一支香烟,阵风忽然送来了一颗星火。在无人留意的一个片刻里灼灼地刺着他的外皮,然后骤然燎起了赤红的焰。

他变得透亮,疼痛,火光如同飞速生长的藤蔓般攀上了高高的枯枝,将他的枝条抽离成缕缕浓烟。

着火了!着火了!人们惊叫着。噼噼啪啪的焚烧盖过了他们的吼叫。在人们瞪圆的瞳孔里映着跃动的火。

火焰变成了滚烫的树干,浓烟伸长成茂盛的枝叶,在痛苦的歌唱声里,一棵通天的火树在舞动着疯长血肉。

恍然间,晚霞余晖仿佛也成了散布的枝叶。人们顺着浓烟流去的方向望去,一只纤尘不染的月亮正在缓缓攀上枝头。

李羽宸,安徽省合肥市巢湖市合肥师范学院,合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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