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乔川江是村里的能人。他年轻时候就是大队支书,后来又干村支书几十年,决断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如今他已年过古稀,早早就卸了职在家安享晚年,他把自家的二十亩地包给了亲弟弟乔川河,每年光收租子就能养活他们老两口。再加上他的大儿子乔念航在县里开了个面粉厂,每天能发货上百吨,日子不可谓不滋润。他的小儿子乔念天读了师范学校,又回来在县城高中当了语文老师,这两年还当上了年级主任。一到寒暑假,村里联系念天想把孩子送去城里上学的人都要排着队上门呢。村里人都说,乔川江这一家真是要钱也有、要地位也有,可谓乔家村最舒坦的一户人家了。
相比之下,乔川河的日子就没他哥哥那么好过了。按理说,他也是村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那二十亩地再加上自己原来的九亩,他都打理得风生水起。他是村里人认证的劳模,一说起找乔川河,大家的回答都是去他家地里找。一到收粮食的季节,他几乎要住在地里。他家卖出去的粮食比别家一斤多个一分钱,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村里人都知道乔川河总是拿最好的化肥养着自己那二十九亩地。如今,他六十三岁了,还是常活跃在田间地头。但村里人谈起他,总不免叹一口气,说他家念阳不争气,可不得老子继续干嘛。
这天,乔川江在大河上散步时,遇到了正在准备浇地的乔川河。哥,你去前面阴凉地等我下,我弄完这些送水带找你聊聊。乔川江点点头,拿着蒲扇和马扎坐在了河边那棵杨树下。看着弟弟忙前忙后的身影,他不由想起了年轻时两人一起上地的情景:自己惜力,总是干一阵就歇会儿,从不难为自己;川河就不一样了,他一进地里就跟鱼进了水里似的,半天都叫不出来。但自己比川河多读了两年书,有点学问,处事果断又能服众,这才当上大队干部。
不用想,川河肯定又是找他聊念阳的事。提起念阳,乔川江这个做大爷的都要啐一口唾沫。这孩子就是从小欠管教,他爹娘成天呆在地里,管不上他,把他送到县里读了初中,谁知这孩子复读三年也没考上高中,最后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回来。那就干脆跟着他爸种地吧,诶,这孩子偏不,说自己习惯了县城生活,非要留在那打工。要是好好打工也就罢了,他居然偷人家东西,数额还不小,二十一岁就进局子呆了三年。从牢里出来后,他也不说要待在县城了,灰溜溜回到了村里,也不种地,就这么当起了闲人,如今三十二岁了都没找到个媳妇。
大哥,我听说西头老何家儿子都要结婚了,你也知道,那孩子是个瘸子,这都能找上媳妇,我们念阳咋就……人家有一门木匠手艺来,你儿子会干啥?乔川河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要宽慰自己弟弟:我知道,念阳长得端正,但在农村他不会下地干活,还有前科,村里人难免会介意。眼看弟弟的胡子要翘起来,川河摆摆手: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你在乡里也托媒人跑了不少户了,奈何咱家这情况人家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不好蒙混过去。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再找几个离得远的乡镇问问呢?再不成,去其他县里找找?总有合适的姑娘,你光心里挂着你的一亩三分地不出去,咋能为念阳找到媳妇呢?乔川河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是这么回事。等忙完这阵,我就带着念阳去外面碰碰运气。
乔川江回家时,太阳已经躲到了屋后头。隔着大老远,他就看到了自家房门前那辆白色大众,这一看就是念天一家又回来了。想起念天,他就感到宽慰和自豪。这个小儿子是真孝顺,每周末都带闺女回来看老人不说,还动不动就给捎点新鲜东西回来——他可是村里第一户有按摩椅的老人呢!自己前年因胃病住院时,念天也是日日陪护着,没有半点抱怨的话。当然,念航也是个好孩子,就是生意太忙挤不出时间回来,自己住院的手术费念航可是出了一大部分呢。比起念阳来,这两个孩子真是太懂事了。
爷爷回来了!看,我期中考试考了班里第一!小孙女音音从窗户里看到乔川江,就忙跑出门来迎接。这么厉害啊!说吧,想要什么奖励?想要看两个小时电视!音音,两个小时可有点多啊,一个小时好不好?是念天媳妇朱英,她也是高中教师,这两口子平时管音音已经够多了,怎么能让孩子回家都玩不好呢?乔川江开口:今天爷爷做主,就两个小时,去看吧,音音。
朱英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音音这才飞奔向电视柜。清脆的开机声在里屋响起,朱英转身去厨房帮音音奶奶鼓捣晚饭,念天走了出来:爹,你下午去打牌来吗?没,我去大河那边转了转,碰到了你叔,就聊了一个钟头。乔川河刚说出这话来就有点后悔,念天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倔。明明小时候还和念阳玩得不错,出了那档子事后,却是直接不和念阳说话了。
我叔又跟你聊念阳的事?念天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是啊,除了念阳,他心里也没别的事了。他就说西头老何家那孩子最近都准备结婚了,他看着心里着急啊。
念阳能跟人家比?那孩子是腿瘸了点,但人稳重老实,还能吃苦。爹,那你怎么跟我叔说的?
我就说劝他带着念阳去远一点的村或者隔壁县城找找媒人说个亲啥的。
要我看,念阳还是单着最好,他结了婚也是祸害人家姑娘。
念阳好歹也是你弟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你叔听去又不高兴了。
爹,你是不知道,他不光是偷窃,还入室抢劫,当年县里都传遍了。我就不信,他游手好闲这么多年,能真把自己改造好。
你都多少年没跟念阳来往了,你知道人家改造成啥样了?我看他这几年虽说没干什么活,人倒是老实了不少。你啊,就是太爱教育人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学生。
爷爷,爸爸,你们的声音都盖过我电视剧的声音了。音音从里屋走出来,不满地噘着小嘴。
是爷爷的错,我们小点声,你继续去看吧。送走音音后,乔川江不再说话,沉默地嗑起瓜子。
我就说找你们爷俩找不到,原来在这嗑瓜子呢。都别在这坐着了,来厨房一起帮我包饺子,朱英和我俩人也忙不过来呀。音音奶奶拿着擀面杖走了出来。乔川江和乔念天尴尬笑笑,两人忙起身洗手,加入了包饺子行列。
二
乔念阳这趟过来,是来给乔川江送葱油饼的。
下午父亲从地里回来时,乔念阳正端出一锅冒着热气的葱油饼:爹,快来尝尝味道。乔川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也没洗就抓起一角饼来吃。一股脑儿吃了两张饼后,他擦了擦手上的油:念阳,我刚在大河边遇到你大爷了。
爹,你不会又和我大爷说我结婚的事了吧。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你们,不用非娶个媳妇。要是真娶,我也要娶自己真看得上的,可不能什么人都能进咱家门。
念阳,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心里还是没点数呢,现在不是你选人家,是等着人家选你,咱哪还有挑挑拣拣的机会。
就因为我坐过牢?我不服。乔念阳还想再多说几句,转头看到母亲一脸愁容,随即缄口不言。
念阳,人们都说自家孩子的好只有自己知道,娘也想让别人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也想让你过村里其他小伙子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你能不能多听听大人的话?念阳的母亲郑芳患有哮喘,眼下她面色苍白,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呼哧呼哧拉风箱,听她说话的人也感觉自己的咽喉被扼住。
娘,我知道了,你先别操心了。乔念阳站起来:我给大爷家送几张饼过去,我大娘喜欢吃我烙的饼。
刚拐进北街,他就看到了闪烁的车灯。被主人遗忘的车灯兀自睁大双眼,为整条街带来了光亮。念阳站在乔川江家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念天哥在里面,他看到自己又该不高兴了,但是……念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葱油饼:再愣着就真的凉了,还是送进去吧,这时候大娘一定在厨房里忙活晚饭,交给大娘就走,碰不到念天哥。
晚上七点,远不到村里人关门的时候,这一条街的门都大敞着。念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正想往厨房走去,不曾想自己的名字飘进了耳朵里。他索性走上台阶,想要听得再真切一些。
我娶媳妇就是祸害人家姑娘?乔念阳握紧双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
乔念阳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进门的时候他爹都被吓了一跳,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饼没送出去?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突然开口:爹,你带我去外面找媳妇吧。
一个月后,乔川河和乔念阳来到了清河县城的单家园子。他们听说,这里有个不错的媒婆,叫单春,给周边村里的介绍成了好多对。下了车之后,他们又走了五里地,这才找到了她所在的村。
一进村,乔川河只打量了一眼,就说这比起乔家村可差远了。乔家村虽说也是县城偏僻处,没有铺上公路,但好歹还有几户的房子是崭新的砖房,这里放眼望去全是矮矮的土房,道路也难走得多,一下雨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单春家门口斜躺着一个红色招牌,隐约可以看出是“单春婚姻介绍”的字样。有人在吗?乔川河大声问了句,一位剪着短发、颇为干练的中年妇女笑着走了出来:大哥,进来坐。
乔川河简单介绍了自家儿子的情况,当然,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话题。单春在旁听着,不时转头看看念阳,忍不住地点了好几次头。大哥,找你这么说,这孩子应该不愁找不到对象啊。你家条件不错,孩子长得也好,照我看,能找到的姑娘可太多了。
大娘,我不想瞒你,我坐过牢,种地也不在行,这些情况请务必告诉对方。一直闷头不语的乔念阳突然放出了个炸弹,乔川河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定格在了一个略显滑稽的弧度。
你倒是个实诚孩子。其实你要是不说,我心里还存个疑,说出来就敞亮多了。你们这种情况我不是没见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那女子结过婚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儿子啊?
这……我们家念阳还没谈过对象呢。乔川河正欲回绝,念阳却开了口:这有啥介意的,两人搭伙过日子就看有没有那个缘分,大娘,你再多说几句来听听。
好。这孩子和念阳岁数差不多,能踏实过日子,模样更是俊俏,就是前年死了丈夫,还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现在还和她婆婆住在一起呢。她婆婆托我留意着,有什么合适的可以介绍给她。
这婆婆甘心把自己的儿媳妇介绍给别人?
害,我也不怕和你们说,她那个婆婆本来也没多疼她死去的儿子,对儿媳妇和孩子更谈不上在乎。人家还有个女儿养老呢,心里想着能捞一半彩礼钱就去城里和女儿一起住。
我了解了,大娘,方便的话你带我去她家看看吧。
那是一个比念阳想象中更破败的院落,两间矮矮的小屋紧紧贴在一起,他需要低头才能走进去。忘了和你说,这媳妇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单春拉着乔念阳不客气地坐下:老三媳妇,正好饭点到了,我带着年轻人来你这蹭顿饭,你欢迎不?从里屋走出来的女人看起来倒像已经四十岁了,她的脸上全是操劳的痕迹,头发也比寻常妇人更白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念阳不觉看呆了,直到单春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低下了头。
婶子您说什么话呢,老三在的时候您就帮了我们家不少忙,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别说吃一顿饭,您就是天天来这吃都行。女人把碗筷摆到念阳面前,这是我刚做好的青椒炒肉,小兄弟不嫌弃的话多尝几口。
念阳爱吃,平日里他在家就学着网上的菜谱给爹娘做饭,偶尔他还会跑到镇上给人家饭馆里刷盘子,只要人家分他几道菜吃就行。他也吃过不少青椒炒肉,但都没她炒得好吃。吃了两个馒头后,他主动起身和她一起收拾碗筷。女人拗不过,就带他来了厨房。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道菜你是怎么做的?
三
这教导主任真是不好当啊。下班回家后,乔念天换好拖鞋就扔了公文包躺在沙发上抱怨道。妻子朱英今天下午只有两节课,比他要早回来两个小时,此刻她已经做好了晚饭。她边从厨房端饭便说道:这句话你说了八百遍了。这要是个轻松活,能轮到你干呐?
你这话说的,我倒是想安安心心做个语文老师,这不是为了每个月多那两百块钱嘛,要不然我打死也不干这么操心的活。念天解开两颗衬衫扣子,又把上衣从裤腰里拽出来:音音回来了吗?在她屋里写作业呢,你把她叫出来吃饭吧。
乔念天敲了敲门,走进音音卧室。宝贝女儿,写完作业了吗?他轻声问道。早写完了,音音拿出写好的练习册递给他,爸爸,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今天我们学校里有安全教育活动,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些被拐卖的儿童和妇女的例子。但我不大懂,为什么大人也会被拐卖呀?他们也是因为想吃棒棒糖吗?
乔念天翻看练习册的手停在了某一页,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答道:不是的。那些人贩子对待大人和对待小孩的手段不同,他们会偷偷在别人杯子里下药,让人喝下就昏迷过去,等醒来才发现自己被带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想回家都不行。
看着音音露出害怕的神情,念天拍拍她的肩膀:所以记住啦,陌生人给的东西都不要碰。
你们俩在屋里磨蹭啥呢,还不快出来吃饭?朱英推门问道。你和音音先吃吧,我还不饿。念天撂下一句话,走进书房,背后传来妻子的唠叨:今天又是抽什么风……
乔念天关上书房厚厚的门,把声音隔绝在外。
他从纷乱的笔筒中抽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书桌右手边上锁的柜子。柜子中是一本封面破旧的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西游记》,在书中第九十三回处,夹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中的女子面容姣好,细长的眉下是一汪清澈的眼眸。乔念天的手抚上女子鼻尖,痴痴叫了声她的名字,露出回忆的神情。
钟璇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两人是师范学校同班同学,总是比其他同学早到教室,又都是老师经常表扬的对象,但他们熟识却是在一家校外面馆做临时工。渐渐地,两人一起上课下课,一起上班下班,在陪伴中互生情愫。乔念天本以为,他和钟璇会一直这样平淡的生活下去:一起毕业,一起在学校教书……
意外发生在一个夏天的上午。老师突然跑进教室,让钟璇去接一个重要电话。乔念天跟着跑了出去,才知道是她母亲突发重病已经到了医院。钟璇的父亲死于矿难已经去世多年,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照顾母亲。那段日子她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只有晚上打工时念天才能见到她,有一天在后厨洗碗时,她突然抓住念天的手向他借钱。
念天懊悔不已。那时他和念阳的关系并不糟,上个月他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他的弟弟乔念阳犯了事偷了人家的钱,所幸数额不算太大,又是初犯,把偷的钱还上就能出来了。但念阳已经把那笔钱吃干抹净,又不好意思让家里知道,只好求助还在上学的乔念天。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叔唯一的儿子,念天把手头攒的钱都赔给了人家,这才把念阳赎了出来。钟璇开口之时,他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一周后,乔念天得到了钟璇失踪的消息。他这才知道,走投无路的钟璇那几天都会去酒吧陪酒,就在一个下班的深夜,她消失在了回医院的路上,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那段时间,乔念天不是在医院照顾她的母亲,就是在派出所询问钟璇的消息。钟璇刚失踪时,他试图瞒住一个病人,但却忘记了这个病人是一位母亲,一点蛛丝马迹都会引起母亲的怀疑,何况素来孝顺的女儿不再出现在面前呢?他向父亲借了一笔钱来帮她母亲治病,但高昂的医药费没有阻止死神的脚步,她的母亲去世之前,紧紧抓住乔念天的手说道:“小天,求你,帮我找到钟璇……”
最初的几年,乔念天一到周末就去或远或近的村子里寻找,走坏了好几双鞋也没有结果。再后来,他认识了朱英,两人结婚后,乔念天就很少出门了。音音出生后,他的生活更是几乎完全被孩子和工作占据,他能做的,只是闲暇时间在网络上搜寻被拐卖妇女信息。就这样寻觅了多年,乔念天从青年变成了中年,大海越来越大,那根针却越来越微弱,有时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还在寻人,却又在午夜梦回间想起那位无助的老人。他怨恨乔念阳,怨恨自己,更怨恨那些不法之徒,就这样在循环往复的折磨中度过了这十几年。
等到音音期末考试完再回老家,乔川江突然兴奋地向他宣布:念阳要结婚了。媳妇已经在他家住了一阵子了,虽然带着个孩子有诸多不便,但人确实勤快乖巧,乔川河两口子喜欢得紧,念阳更是把她当宝贝呢。念天,你要不要去看一眼你未来的弟妹啊?
婚礼那天会见到的,我就不去了。
四
乔家可是好几年都没出这样的喜事了。乔川江和乔川河都很看重这场婚礼,把酒席定在了县城最好的铁马大酒店。财大气粗的乔念航更是直接包了几辆大巴车,专门把村里人接到县城,晚上再送回去。乔念阳更是提前好几天就来试菜,说一定要让所有宾客都吃得尽兴,玩得尽兴。
整个乔家,只有乔念天是没有行动的。婚礼那天,他甚至打算穿着平常上班的衣服直接去,还是被朱英按着才换了套西装。你是新郎的哥哥,可别让别人看了笑话。朱英为他戴上胸花,眼神里满是告诫的意味。放心吧,我有分寸。乔念天转身牵起音音的手,和朱英一起走出家门。
酒店内,乔念阳还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他不住地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想让自己更放松一些。这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诶,单大娘,你怎么不在外面等着吃席,来见我这个新郎啊?乔念阳笑着把单春迎进来。
念阳,我来这里是作为新娘的娘家人,叮嘱你两件事。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她的,这很好,我也很放心。但我还是要说,希望你不要因为她无依无靠,结婚后就随意对待她,你要是欺负了她,我可不会放过你。
念阳郑重点点头。
接下来这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你不知道,老三媳妇当时是被老三从地里捡回来的。那时候,她全身都是伤,问她什么也不答话,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自己从哪里来的,整个人很是痴傻。哎,这孩子之前一定遭了很多罪,我碰她一下都要尖叫躲闪。幸好老三人善,总是耐心对她,又给她做饭又给她买新衣服,就这样养了一年,她才恢复得跟普通人一样。我帮她上了户口,说她是我走失多年的女儿。没过几年,她就给老三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也逐渐好起来。虽说她婆婆对她一般,但谁家没个婆媳矛盾呢?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答应我,就这么和她好好过下去,千万别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照我看,她要是全都想起来,怕是要痛苦一辈子。
念阳眉头紧皱,露出复杂的神情,他似乎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终究没有开口追问。
乔念天一走进酒店大门,就看到了那幅迎宾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笑语盈盈,注视着他。他拿着红包的手开始发抖,裤管里的双腿渗出冷汗。音音,你先带着妈妈坐下吧,我马上回来。他转身走向迎宾处,把攥着的红包递了过去,说道:我是新郎的哥哥,他有事托我告诉新娘,请问新娘现在在哪个房间?酒店工作人员将他的份子钱登记之后,瞥了一眼他的胸花,说:楼上206。
206的房门未关,在门口可以看到新娘的化妆师还在做最后的冲刺。我也不年轻了,不用化这么浓的妆,你看着上点口红就行。她羞赧笑笑。姐姐,这可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化妆师拿着粉饼在她脸上拍了拍,忍不住端详起来:姐姐,你真好看。打扰了,我是新郎的哥哥乔念天,他突然有点急事让告诉新娘,你可不可以暂时出去下?新娘点点头,化妆师走了出去。乔念天立刻反锁了房门。
钟璇,你今天确实好看。他念出这个名字时,新娘的表情满是疑惑:我们以前认识吗?
乔念天上前一步,他紧紧盯住新娘的眼睛:钟璇,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但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当然,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自然很好,可有些事情总要有些交代,有些真相总要浮出水面。现在,你看着我,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当年发生了什么……
乔念阳走到206门口时,化妆师正在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小倩,新娘这边都准备好了吗?小倩把手机收回口袋,点点头:基本都好了,等里面那位走了我再定一下妆就没啥问题了。里面是谁?念阳好奇问道。不是你的哥哥来替你传话吗?叫乔念天。
念天哥来找她做什么?念阳敲了敲门:哥,我是念阳,给我开门吧。回应他的只有一层大堂的喧闹。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自从当年那件事发生后,念天哥就一直讨厌我,还说出了我结婚就是祸害人家的话。是不是他看不惯我要过好日子,想要告诉新娘我是什么样的人从而搞砸婚礼?但不妨事,我早就告诉她我之前的事了。这样想着,念阳放下心来。
知道念阳此刻就在门外的念天加快了询问速度,此时的新娘也有了回忆复苏的迹象,看着眼前的人越发眼熟,他讲过的一些事也确实深埋在脑海里。但一提到那天在酒吧下班后发生的事,她就像被坠入黑洞一般,忍不住痛苦嘶吼起来。
门外的念阳听到屋内的叫声,猛然意识到里面正在发生自己无法控制之事。快刷你的房卡,他冲小倩嚷道。小倩被吓了一激灵,飞快冲到房门口:不行啊,这门从里面反锁了。那你就快点把酒店工作人员叫来,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门打开。小倩从未见过一贯温和的新郎如此言行,慌忙跑下楼叫人。
房门打开时,新娘的双手已经把盘好的头发抓得杂乱不堪。乔念阳没有犹豫,上前就把念天一拳打倒在地:有什么事冲我来,为难她算什么本事。
念阳,你误会了。她叫钟璇,是我从前认识的人,多年前她是被人贩子拐卖失踪的。我现在只是想帮她想起来当年伤害她的人是谁,再报案找出凶手。
乔念阳愣了愣,开口:哥,等我婚礼过后再说这件事吧。
念天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怎么?你知道这件事?你明知她是被人拐卖导致记忆缺失,就这样你还是要娶她?乔念阳,你还真是没有底线。
两人扭打成一团。
伴郎和酒店保安忙上前拉架,两人被强行拉开,他们身上的西服也染上了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血迹。
钟璇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暴力场面了。在单家园,丈夫担心她看到又会像以前一样发病,连电视剧里的打斗都不会让她看。今天,打斗就发生在她面前。挥拳的动作与流动的鲜血,刺激了她大脑中一块休眠已久的领域。眼看钟璇面色有所松动,乔念天连忙说下去:那时你的母亲重病住院……
房间里涌进越来越多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乔川江、乔川河、乔念航都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们。单春也来了,念阳和她对视的瞬间,想起了她刚才嘱咐的那句:千万别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可眼下,念天还在不住地说着,没有人阻拦他,新娘也有回忆起来的迹象,一切都在向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奔驰。
钟璇猛地站起来,那些屈辱与不堪的回忆涌了上来。但此刻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那个拐卖团伙中的关键角色,竟也来了婚礼现场。那年,人贩子团伙一个窝点被查,慌乱之下他们把自己转移到了单家园。那女人的婚姻介绍所是个不错的幌子,一时间也无人察觉。一天深夜,早已备受折磨钟璇趁其不备逃了出来,在一片地里昏迷过去,醒来时已丧失了神志躺在老三家里。在老三的庇护下,那女人无法再做些什么,只能帮她伪造身份,如此才能不引人怀疑。也多亏了自己的失忆,才能在那女人身边平安生活了这么多年。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人群中的单春向乔念阳使了一记眼刀。
就是现在。念阳趁保安不备猛地挣脱开,拿起桌子上的花瓶向新娘面前的乔念天砸去。
人群登时慌乱如鱼场。有大声给120打电话的,有钳制住念阳的,也有上前查看念天情况的。一时间,无人关注角落里的那抹白。直至鲜血从她胸口喷涌而出,人们才注意到停留在她背后的那把刀。
(完)
真实姓名:魏立静
联系地址:上海市宝山区上大路99号 上海大学宝山校区
就读高校:上海大学
专业:创意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