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本良
路边有棵大香樟树,树后的便利店就取名“香樟小店”。
周末闲钓,偶获大鱼,又不擅收拾,我便想请“香樟小店”的女店主帮忙,她卖鱼的摊子有齐全的工具。前两次天尚暖和,她也闲在门前,听明白我的求助之意,她放下手里的瓜子,擦手后拢她盘髻在顶并不见乱的乌发,抖抖清亮的白围裙,立马响应。而这回已入冬,小店进入旺季,再去,会允吗?
我在店里间小屋找到她时,她在清洗绞肉机,说,今天卖了五头猪,累坏了,机子也要清洗。说完把里面的铁片器件一一擦拭,先用温水冲洗,又拉水管子来滤。趁她忙的时候,我检阅了她的小店,小店是最东边的一间门面,离小区最远,比其他店面要窄,两边都是货架,油盐酱醋日杂分陈,中间一条窄走道,过身要有侧身的动作,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从她每天清洗绞肉机的习惯可以看出她的卫生理念,而这些良好的习惯是顾客信任的招牌广告。
我思索中,她已经清洗结束,见我没有离开,一把拽过我的鱼桶,把三条十来斤的青鱼倒在地上。她特制了两块起一厘米边框的木板,也是旧物件,或许就是某个工地上捡拾来的,但内里已经磨得平滑,显出新痕,她经常蹲在木板前的劳作也显而易见。前些时她用的是两块大蛇皮袋子,杀鱼后,血渍就漏地上,要清扫水冲,而这有边框的木板就是蛇皮袋的改进版,血渍污秽溅出不会漏渗。
说时迟,那时快,三条鱼她已剖开两条,专门用来打鱼鳞带钉子的铁刷子找不到,她只好用刀从鱼尾往上削,而青鱼的鳞片结实,几次削动险些伤手。我说,我来找打鳞刷。我在剁肉的案板边缘伸头探脑,她忽然想起,从肉案里面的一堆纸板里找到铁刷子,有工具在手,她三五下便剔去了大片鳞,在鱼鳍鱼尾的边角上挠拨几下,鳞被剔净,泛白的鱼身子露出来;她又拿起一只砍刀剁鱼头,一下两下,最后一下剁动时,她擎刀静止于空,嘴里发出“嘶”的痛楚声响,原来是手指不小心碰在打鳞的尖刷子上,她放刀退下塑胶手套,小拇指边缘有清晰的血痕,她揉了几揉,扫我一眼,我以为她会责怪,心里也做好受责的准备,嘴里也嘟哝出歉意,她竟默然,又拿起尖刀从鱼背部划进去,掰开,抓起内脏放入垃圾桶,把鱼泡放了气置鱼腹内合拢鱼身,装进袋子——难得的是,她竟记着我喜好鱼泡这口。我系紧袋口的时候,她将木板小心翼翼端起,血污倒尽,擦拭干净,扫起少许散落的鳞片,地上又洁净如初。
我巡睃店堂,找付款码,她连忙说,不用得,不用得,生意靠关照,不客气的。说完,将有收款码的牌子拿出去两米远,身体照着椅子坠下去,粗重地喘气,手在后腰轻捶。她帮了我几回,这次还受了伤,我也没照顾她一单生意——我疚意颇深。
回家我说与妻听,妻说,女店主有眼色,她丈夫也滑稽——上次亲戚送来猪肉,一时吃不了,问了几个肉案子都不愿意帮忙加工香肠,问过去的时候,她丈夫在店里绕鱼钩,两个手指娴熟地勾来扭去,妻问他:“带肉灌肠,灌不?”他答:“灌!”“谁灌?”“当然是烧锅的灌呀!”“烧锅的呢?”“你里间看哪个是,你说哪个就哪个,反正我都同意!”,妻探身看时,他老婆在为另一花俏女子灌肠,说:“你个懒尸,就会嚼蛆------”那花俏女子也被他们幽默的语气感染,抿嘴偷乐。店里卖肉,店主不推辞带肉灌肠,还不多收钱。妻还说,她那门市原先紧邻医院太平间,没人租,现在太平间搬了,她就把小生意做开了,三年过去,买下了那门市!我说,怪不得呢!
后来知道,店主有两个儿子,大的上了大学,小的在读初中。乡下的老母亲也接了来,母亲大约腿脚不便,傍晚时店主夫妇轮换推,常在香樟小花园转圈。
一日,店主俩孩子推着奶奶走在街边,老人不时回头微笑,恰巧夕阳欲落,香樟树沐浴霞光,祖孙竟光彩照人。我想拍照赶到时,他们身影不见,只见香樟树果,淡黄摇曳,芬芳四射——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