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军
很多从贫穷走过来的人都有一份记忆是关于摆摊的,都有一份情结是关于练摊的。我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我的练摊记忆并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
我的第一次摆摊只能算是一个笑话。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把家里的小人书全部拿出来,模仿街上的书摊,在家门口把一根根绳子钉在墙上,然后把这些书依次挂起来,想租给别人看赚钱。而要说的是,我家是在农村,村子里识字的也没有几个人,所以从市场效益来讲,这个书摊是不会有顾客的,几个小时后,在父亲的呵责下,我讪讪地收了摊。
二十多年后,我已是县城实验中学的一名教师了,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济仍然很窘迫,那时我所租房子的后面到了夜晚就热闹起来。那里有一个夜市,只要你在地面上摆一方长布,在布上摆上所卖的物品,然后蹲在那里就可以做老板了。所卖的商品琳琅满目。一元一件是最流行的,物件几乎囊括了家里的所有的日用品,从梳妆的小镜子到洗锅的清洁球,从缝衣服的针线到电线插头,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了那些高喊着削价、外贸尾单的衣服。摊主也是各式各样的人物,各种职业、各种年龄的都有。每天我在书房里码字时,耳边便充斥着小贩们的叫卖声和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声,而我则在这世俗的喧嚣中码着烟火的文字。
一天我突发奇想:我可以把家里那一大摞旧书拿出来卖。当我把想法说给母亲听时,立即遭到母亲的否定。“你一个实验中学的老师去摆摊,就不怕别人笑话?再说能卖多少钱?”我一想也有道理,以两元一本的市场价估算一下我那些旧书,总价值不会超过300元,于是便只得作罢。
隔了没几天,我下班回到家,母亲兴奋而神秘地指着房间里一个大的黑塑料袋问我:“你猜,这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衣服,这么多?”
母亲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杨兰告诉你的?”
“你这么大的包,一看就知道了,杨兰?你上她那儿拿内衣了?你要摆摊?”
杨兰是我的姨姐,做内衣批发生意,母亲提到她,那肯定是到她那儿批了内衣准备摆摊卖了。
虽然没有意料之中的给我惊喜,母亲脸上还是闪烁着激动的神情,她接着说:“杨兰一分钱没收,她让我先卖,卖多少再说,卖不了还给她!我明天准备先到附近乡下去兜一圈,看看生意怎么样?”
她顿了一下又说:“我想了想还是不在咱这后面摆摊为好,这里认识你的人挺多,说起来......难为情!”
我听了觉得有些黯然,而立之年,虽有一份教师的职业,却一直为贫困所逐,现在还让母亲为自己如此抛头露面。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注意安全,能卖更好,卖不掉也无所谓!早点回来!”
第二天下班回来,发现母亲已经在烧饭,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斜倚在门外,满是泥泞。那一包内衣还放在房间里,除了表面有些尘土和拉扯的褶皱外,没有多大的变化。母亲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对我说:“回来啦!饭马上有。今天开市了,卖了一件踏脚裤,那人真刁,就几块钱的生意,还讨价还价了半天。我明天再转转,看来生意不好做。”
几天后,那些内衣大部分物归原主了。
再次摆摊已是四年之后的事情了,其时的我已经到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做老师了,经济上较之前好了些。但当时在苏南买了房子,儿子又出生,手头有点紧,我又做起了从童年时一直未遂的老板梦。这次被我看中的商品是玩具,灵感当然是来自于儿子对玩具的痴迷,于是就从小商品市场批发了四百多块钱的玩具。见惯了儿子为获取玩具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以及作为家长的我们最后只能屈服的结果。我对卖玩具还是很有信心的。我当时所住的房子边上是个广场,到了晚上就有很多人来锻炼。我便在自己的家门口摆起了小摊,玩具中有一件是“小猴拉车”,装了电池后发出欢快的音乐声,那声音在广场上嘹亮地响着,“小猴”不知疲倦地奔跑着,成功地吸引了几个小孩子,但是可惜的是,他们的家长态度很坚决,无论小孩子如何地垂诞三尺也是坚决不买。结果摆了几天摊只卖出一只2块钱的小跳蛙。无奈之下,我只得考虑转移阵地。偶然的一次,我发现晚上火车站广场那里的人很多。这一次,我和母亲,甚至还把儿子带去作为玩具模特,还别说,那儿生意真不错,我们刚刚摆了摊,就有几个小孩子和家长围了过来,一个孩子看中一个拾块钱的玩具,我们刚交易完,还没等到高兴的时候,就有人说,联防队的人过来,我们一看对面来了几个气势汹汹地穿着制服的人员,母亲说:“不好,赶紧收摊。”于是我们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收上了车,然后逃命似地开着车跑了,我的练摊记忆到此划上了句号,那四百多块钱玩具最后自然都是归我儿子了。
其后,所幸的是,我的勤奋工作和辛苦爬格子,让我的收入不断增加,在这竞争日趋激烈的苏南小镇也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母亲跟随我颠沛游离的生活也渐渐安定下来。贫穷至今仍是我梦中和笔下难以挥却的记忆,而这几次摆摊的经历则是我和贫穷缠斗的诸多回合之一,虽然摆摊我失败了,但是母亲的关心,妻子的支撑的还是让我全胜而归!每个周六周日或是节日,镇上的老街又会热闹起来,那些和我一样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们在青石板上摆放他们的商品,也摆放着他们的青春。吆喝着商品也吆喝着对生活的希望。人来人往,热闹喧哗中升腾的是生活的俗气和生命的热度。我使劲地嗅着、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