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静思

今年的第一场雪和往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有些不同。往年的雪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来了以后也只是敷衍了事，就像一个不太熟识的邻居，点一下头，就擦肩而过，连寒暄都懒得寒暄。当然更多时候是从人们的嘴边飘走，大家最终连个雪的影子都没有见过。于是便自嘲道，雪在哪儿哪儿下得可大了，都封路了，咱们这儿是福地，雨啊雪什么的都不从这里过。可是这样的冬天终归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今年雪还没下，就有点来势汹汹，首先是媒体的渲染，然后就是学校的放假，再就是越来越冷的天气。这就让人们对今年的雪多了一份别样的期待。

也许是今年人们的期待值高到爆表的程度了，这让今年雪感到实在是盛情难却，所以既没有虚晃一枪，作黄鹤一去；也没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姗姗来迟。而是如期而至，热情饱满地来了。

半夜起来，觉得特别安静，没有了往日的喧闹，没有了往日的繁杂。只有一种似乎身居亘古荒原，天地之间万籁俱寂，时间消失的感觉。而且觉得气温没有下午时那么冷了。突然意识到是不是下雪了。赶紧走到窗前，扒着窗户一看，果然如此，漫天的白色精灵正欢快地，前呼后拥地，成群集队地从天而降。雪和人一样，一定也是喜欢群体生活的。今天夜里，不、也许是几天前它们就一起约定共赴大地，于是它们便呼朋引伴地，拖家携口地整装待发。时辰一到便一起出发。于是乎便有了今夜此刻无数片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于是乎我耳边仿佛听到那些飞舞的精灵们在空中翻滚，跳跃的声音。它们时而急速奔驰，时而闲庭信步。你追我赶，你呼我应。这种热闹的场景在这个夜里无声而又汹涌地进行着。真得让人感到很神奇。

下雪，对于雪而言，是一次非同凡响的征程。是一次非同凡响的远征，从天空中的对流层到地面大概在在30公里左右，这个距离对于人而言，借助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当然很快，但是只凭双腿也应该是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吧，更何况雪只有我们指甲盖大小而已。这场远征，对于雪而言是它的宿命，它只有完成这场远征，它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雪。否则它只是水和尘埃的混合体，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粉丝。正因为此，我们可以感受雪在此时此刻的兴奋和快乐。越接近大地，则意味着它们的目的地快要到达，它们的使命就要完成。很多雪花落到地上就化了，悄无声息，然而你细细地听又会听到发自它们身体内部快乐的呻吟声，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来自大地，它们被烈日从大地的怀抱中带走，走的是那样突然，它们无法忘记它们离开大地流下的那最后一滴泪，它们依稀记得那滴泪中折射出自己的模样，清澈、纯洁。之后，它们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融化、完全不属于自己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它们在天空中流浪，俯瞰大地。在今天从天空回归大地的过程中，它们才又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然而，它们觉得似乎有些不同，它们身体有些生硬、还有了棱角，越来越重。它们正惊讶间，突然冲入了大地的怀抱，那一瞬间，它们突然明白了，这是回家的感觉：温馨、踏实。之前所有的疑惑、惊讶都消失了无影无踪。这次从大地到天空再到大地的行程是一次洗尽铅华归于美丽的旅程，这场涅槃般的行程让它们完成一次生命的重要洗礼，使它们的身心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升华。

雪越下越大，窗户外面的雪花和窗户里面的我分属两种个体，人是万物之灵，我可以用眼睛看雪，雪却无法用眼睛看我，雪在此时此刻大概也顾不上看我，也不屑于看我，在这个时刻，毋庸置疑，世界是属于雪的，天地也是属于雪的。现在外面几乎没有人了，偶尔看到一两辆车子从马路上疾驰而过，那种感觉分明是在狼狈逃窜，因为大家都知道，雪一旦下大了，那路面可是很滑的，滑溜溜的路面，带来的安全隐患是大家都可以想到的。所以今夜雪是真正的主人，它还看我这个小人干什么呢？渐渐地近处、远处，路面开始白了，房屋开始白了，桥梁开始白了，大雪正以一种势不可当之势把大地上的很多东西覆盖。雪一定是一个患有“重度强迫症”的人，因为它会把几乎所有的物体都染成白色，当然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相信它是可以把所有的物体全部涂上白色的。它是不会顾及任何物体的感受的。它是一个见不得瑕疵的人，它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它希望把一切不好全部掩没，全部改变。希望天地之间只留下纯洁一片，为此它拼命地展开自己的身体，铺展、奋力地铺展。一小块、一小块；一寸又一寸。这是一个很艰难甚至是痛苦的过程。为了打扮那些大地上的各种奇葩的物体，它绞尽了脑汁；为了收拾那地面的污浊雪更是吃尽了苦头；还有那些高低不平的山川平野，凹凸不平的沟沟坎坎，雪在人间辛勤地忙碌着。

到了第二天清晨，每个人都会为雪的杰作而赞美：“啊！真美啊！”也许在那一瞬间那些开始极不情愿被改造的房屋啊、桥梁啊才会真正明白雪的苦心。然而这时离雪的消失已经不远了，耗尽了心力的雪，在安详地等待阳光到来的那一刻。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惘然，也有些茫然，我的身份是一位老师，雪啊！你在今夜把我唤起，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雪纷纷落下，看似不疾不徐，其实是前赴后继。我想到一个词叫雪浪，雪下的这个气势不就像那海浪一样吗？一浪推着一浪，无数个水花你推我搡，向前翻滚不止。浪花是有声的，雪浪却是无声的，然而这种无声中蕴藏的一种气势和劲头却是水花也难以比拟的。我闭上眼让那漫天的雪花透过窗户，穿入我的身体，淹没我内心的尘埃，让我心灵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