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这个皖南山城,很小。小到跨过马路,就是河,就是山,就是沃野,就是乡村。马路这边是城里,是红绿灯,是车流,是喧嚣;马路那边是城外,是黑土地,是田园,是风光。
周末,常与爱人骑上自行车,穿过那马路,离开那已经疲惫的小城,走进那自由舒缓的乡村,那就是一次心灵与时空的穿越,可以让小城短暂休憩,可以让自己暂时忘记。
“雨水”之后的那个星期六,天气晴好,气温窜上二十多度,这初春的热情,让我们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不过,这样的天气,那城外的乡村自是一番风和日丽景象,也是周末难得一遇的骑行好时光。
当我们沐浴着春风,骑行在郊外,完全融入那旷野之后,爱人的自行车,便骑出了激情与速度。与那早晨镜前,因为几根白发,嗟叹岁月无情的温婉女人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眼前的乡村,大概就是都市人梦寐以求的方外之地。那是一幅春江萌动、草色萌新的山水画卷,那是一片静谧安宁、春和景明的锦秀江南,那是一方距离春天最近的烟火人间。
那蜿蜒流过的徽河,轻轻地哼着欢快的节奏,涓涓流进她梦里的远方,是长江,抑或更远的大海。一大群麻鸭就在她那平缓的河湾里游弋嬉戏,它们可能不懂江河全部的世界,它们只是留恋江河温暖又宽阔的胸怀。
那徽河两岸的枫杨林,刚刚经历又一季寒冬考验,虽然只剩下老干虬枝,却是精神矍铄,尽显自然力量之美。我知道,那些饱经沧桑的枝头,都有一棵萌动的春心,正在孕育新绿,就要萌发新芽。
那春天的脚步总是悄无声息,何时从枫杨林边走过,可能那林间草色泛绿的滩涂知道。还有,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看它们那热闹劲儿,怕是早就听到了春天的号角。
唯有那河滩边三三两两的牛群,只顾心无旁鹜地埋头啃食小草,它们的世界怕是没有烦恼,因为这滩涂草甸,最不缺的就是鲜嫩的牧草。
是春天偏爱乡村,还是乡村距离春天最近,已不重要。反正,那阡陌纵横的大地,早就被油菜、麦苗和菜蔬染绿,虽然,它们现在身材柔弱娇小,虽然它们伸出头来还是没有田埂高,不过,就在可期的未来,它们一定会成为田园春光的主角。
初春的乡村,冬季的萧瑟还未及完全清理。田埂上那几丛枯黄的狗尾巴草,已经东倒西歪,好像是冬天仓促撤离时,遗弃的几件破旧行李。那一抹枯黄,春天无需在意,焕发新生本就是春天的看家手艺。
全球变暖之下的气候,总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无论是那阳光的热情,还是飙升的温度,哪里像是初春的该有气候。爱人一边吐槽衣服穿多了,一边停下了自行车,直接奔下那河边,惊起一群飞鸟,甚至引起傍边的牛儿,轻哼了一声表示抗议。等我追过去,她已经捧起河水,轻轻拍在红彤彤的面庞,感受那一份乡村的惬意。我倒是没有觉得那么热,这才骑行了不到五公里。不过,看爱人那架势,估计不会继续前行。
“老公,去帮我把剪刀和袋子拿过来。”爱人的自行车上,有个手机大小的挂包,总会装一把剪刀,还会塞上两个方便袋。
果然,爱人这是准备挑野菜。趁我去拿东西,她开始拨弄河滩上那些已经透绿的草丛,看看能不能找到喜欢的野菜。
“不用下来了,马兰头还没有透青。” 挑野菜那是爱人的好戏,我向来都是跑跑龙套,当好跟班就行。
“走,我们去前面的地里,看看有没有地菜。”
“地菜”是小城方言叫法,学名荠菜,别名护生草,是江南传统的野蔬上品,也是爱人包饺子的最爱。
挑地菜很有讲究,那些田间管理好的油菜地、小麦地、蔬菜地很少有野菜。通常只有冬闲地,才会有地菜这些野菜,最好是冬闲的蔬菜地, 野生的地菜常常又大又嫩。这些常识我也是耳熟能详,当然都是跟在爱人后面学会的。
很快,爱人便找到一块冬闲地,从地上干瘪的萝卜缨子,可以推断,春节之前萝卜便拔完了,菜农应该赶上了过年大集,卖上了好价钱。
“老公,有地菜!”
爱人蹲在地上,指着身前的草丛,我应声凑过去,杂草掩盖之中,几棵嫩绿的地菜躲在那里,辐射状贴着地面生长的叶片还粘着泥土,这大概就是我们称之谓“地菜 ”的缘由。
我赶紧递上剪刀,爱人一手接过剪刀,一手拨开杂草,剪刀便娴熟地插进表土,剪断根部,轻轻一撬,一棵地菜便挑起来,再用手捡出来,抖掉泥土,去掉老叶,装进袋子。看着她那一气呵成的过程,看着她那专注和认真的模样,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欢这种乡村野趣,乡村便也成了我们周末休闲的快乐天地。
“我来挑一会,你歇会儿。” 看着爱人额头上的汗珠,有点心疼。
“你来挑,开了花的不要。”爱人一边递过剪刀,一边示意脚前那几棵已经开花的地菜。
真的开花了,那总状花序只有一二寸高,白色花朵极小,几乎看不清花瓣。无需脑补,我知道地菜的花期早,喜欢早早潜伏在冬季乡村的田间、地头、路边……因为低调老土的装扮,因为朴实无华的外表,时常被人忽略罢了。
或许,它就是春天悄然无声的触角;或许,它就是春天赐于我们的珍馐;或许,它就是春天派出乡村的使者。
乡村对于爱人,那是遍地宝藏。爱人喜欢乡村,近乎一种执念。她知道什么时候挑地菜,哪里有马兰头;她知道什么时候拔水笋,哪里有蕨菜……
我挑地菜的动作,没有爱人那么利索。她也不指望我的战绩,只是借机休息片刻。这不,才过几分钟,爱人不想让我挑了。她是实在看不下去,我那费力的架势,关键,挑起来的地菜还是支离破碎。
晌午,带来的两个袋子终于装满了。爱人也是累得够呛,在我的搀扶之下才直起腰身,怕也是到了极限。不过,那脸上看到的都是收获的喜悦,仿佛袋里装下的,是刚刚报到的整个春天。
地菜挑回家,和馅包饺子,我会包揽全过程。那时候,她会心安理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直到包完饺子收拾干净,她也不会插手,至多给点精神鼓励,夸我饺子包的好看。
一盘味道鲜美的地菜饺子,远远超出家人们味蕾的想象,那地菜的清香和那肉沫的滑嫩珠联璧合,一口鲜香,余味绵长,是亲情的甜蜜,是乡情的依恋;是田园的春意,是小城的烟火……
或许,那饺子的乾坤里,江南乡村总是与春天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