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派到农村做两年的第一书记,主要工作是扶贫。我去的恰好是我舅舅那村,这村比较富裕,按上面贫困的标准,只有一人符合。
他是村里的算命先生张一明。他10岁那年爬到树上掏鸟窝,被树枝戳瞎了一只眼。长大后没混上个媳妇,如今快60了还一个人过。早些年他拜了一位盲人师傅学习易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师”。他还会下象棋,靠在县城算命、摆残棋混日子。
村两委给我的任务是,把他带到残联,看看他的视力,如果达到一定等级,可以按给他申办一份低保。
这天我开车去了县城,在县医院门前灌木丛中找到了他。他坐在一张厚纸壳上,面前摆着算卦的道具,见有人来,他干咳一声:您是问前程还是问病情?我说我不算卦。他立刻把地上的一块布反过来,是一个棋盘。他边摆棋子边说,试试这个残局?我说表叔,是我。他这才抬起头来,端详了一会说,你是胡大眼他外甥吧,听说你混到城里做官了。我说我现在回咱村了。啊呀,给发配回来了?我想解释,他向我一挥手,说,看在胡大眼的面上,我不讹你,你放下20块钱走你的吧。我被他逗乐了,蹲下来看那盘残棋。他警告我说,输了要拿一百块的。我说试试。走了几步,眼看我要赢了。他突然抬头喊道,你看那是谁,回头看并无外人。这当口他喊道,卧槽马,将军!你输了!我知道他耍赖,也只好认了,拿出一百块钱给他。
张一明的检查结果出人意料,他的另一只眼睛很正常。低保的事泡汤了。
从残联出来,看见表姐从街角那边走过来。
表姐胡三妹今年50多,前年死了男人。在县城开一家餐馆。我迎上去闲聊了一会,得知她饭馆不景气,主要是缺个知根知底的帮手。我机灵一动说,我车上有个人,让他试试。谁呀?是张一明。表姐撇嘴道,他是个半瞎子。不,我刚带他去残联查了,另一只眼好着呢。表姐没搭话,快步过去打开车门大声说,原来你不瞎呀。所以呢,张一明坏笑道,往后哪儿不想给人看得捂严实了。表姐上前拧住他的耳朵 :原来你常到我店里不光是蹭吃蹭喝呀。
我们来到表姐的餐馆。张一明说,胡三妹,你今天请我吃一顿大餐,我看在你老爹胡大眼的面上,给你出一主意,让你的餐馆火起来。表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说,张一明你把这个餐馆搞火了,你就当老板。你说话当真 ?
没过几天,餐馆换了新招牌,上写四个火红大字“文化餐馆”,门前贴一告示:凡就餐满两百元者,即有幸和本店象棋大师对弈残局,胜者免单。
“免单”二字立刻引来无数食客,每隔三五天,就有一两桌被免单。一时前来订餐者络绎不绝。店里的那位大师自然是张一明。
此事惊动了一个大人物。他就是本地棋类协会的主席吴大龙。他感觉在这个地盘上拿象棋说事,就是打他的脸。
这天他生日。中午吴大龙包了这个小店。他还让手下把一小块电子显示屏安装在店门口。
胡三妹慌慌张张地找到张一明说,你今天可要打起精神。我们的五个包间全让那人包了,听说是个什么主席,要的都是上好酒菜,一万多呀。今天你给人免了单我跟你没完!张一明撇嘴一笑,望着墙上的摄像头说,先让他得瑟吧。
我是吴大龙请的客人之一。他和张一明的棋艺我都领教过,我以为张一明连三成的胜算都没有。
中午,餐馆门口的屏幕前聚集了好些人。酒至半酣,吴大龙拉上我说,走,你来给我做个见证。
张一明的棋室是仿韩国电暖炕装修的。我们进来时张一明正斜躺在一边磕瓜子,吴大龙半个屁股坐在炕边低头看那摆好的残棋。张一明说,这位想来下棋,又不敢上炕。吴大龙听了,气咻咻地把皮鞋往地上一甩,盘腿上炕说,领教了。开始走棋。
两人你来我往七八分钟后,看那棋局,张一明已处下风。这时他把马跳到对方卧槽的位置用手按住对我说,大表侄,你给我看好了,别让他做了手脚,我去茅厕一趟马上回来。
五分钟后,张一明提着裤子回来了,边上炕边说,真是对不住,今天上吐下泻好几次,坏了这位兄弟雅兴,来,该你了。吴大龙的炮从远处飞来,将他的马吃掉了。张一明似乎一惊,他愣在那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我发现,再有两步张一明就输了。这时张一明突然浑身抽搐,接着向前扑倒,脑袋扎到吴大龙怀里。吴大龙刚要发作,张一明大叫一声,快拿脸盆来。话音未落,见他大嘴一张,哇的一声,一股污浊之物自嘴里喷涌而出,吴大龙的西服、裤子被吐满污秽臭气熏天。他一把将张一明推开跳下炕来,暴跳如雷道,张一明你个王八蛋,你输不起了 ?!张一明伏在棋盘上虚弱地说,兄弟,这盘不算。
胡三妹听见动静,冲进屋里,问道,你是咋了。门外看大屏幕的人一齐炸了锅。有人嚷道,什么棋协主席,这不是以大欺小吗,看来今天要出人命了。不知是谁打了120,救护车刺耳的叫声由远及近。
我知道这是张一明耍的鬼把戏。不过我表姐当了真,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骂道,张一明你个死鬼,你死去吧。她对我说,表弟,你快陪张一明去医院吧。
吴大龙哪里还有心思和张一明重来一盘,他一边脱下那污秽不堪的西服,一边丧气地说道,结账!
这场闹剧居然给张一明赚来了好多粉丝,不少人前来找他下棋。餐馆的生意好了,表姐的脸上开出了花。
(该文原发 《浔阳晚报 》2025年3月28日小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