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残阳,映照着葫芦庙斑驳的墙壁。贾雨村放下手中已经翻得卷边的《四书章句集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庙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如豆,照着他清瘦的面庞。
"贾兄还在用功?"门外传来温和的声音。甄士隐手持一壶酒,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今日中秋,特地带了壶桂花酿与兄共饮。"
贾雨村连忙起身相迎:"甄兄太客气了。"他的目光扫过甄士隐华贵的锦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青衫,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
两人在庙前石桌旁坐下。甄士隐斟满酒杯,笑道:"贾兄才华横溢,来年大比,必能金榜题名。"
贾雨村苦笑:"承甄兄吉言。只是......"他环顾四周破败的庙宇,"连赴京的路费尚无着落,谈何功名?"
甄士隐沉吟片刻,忽然拍案道:"贾兄勿忧!"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有白银五十两,权作盘缠。另有书信一封,我在京中有故旧,可助贾兄一臂之力。"
贾雨村双手微颤,眼眶发热:"这......这如何使得?"
"君子之交,贵在知心。"甄士隐举杯,"他日贾兄飞黄腾达,莫忘今日之情便是。"
月光下,两个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次年春闱,贾雨村果然高中进士。放榜那日,他站在红榜前,看着"贾化"二字赫然在列,泪水模糊了视线。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想起葫芦庙中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想起甄士隐的知遇之恩,心中百感交集。
"恭喜贾大人!"同科举子们纷纷道贺。贾雨村拱手还礼,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不久,吏部铨选,贾雨村被任命为金陵知府。离京赴任前,他特意绕道回乡,想要拜访恩人甄士隐,却得知甄家已遭变故,甄士隐出家为僧,下落不明。贾雨村站在甄府破败的大门前,怅然若失。
"大人,该启程了。"随从提醒道。
贾雨村收回思绪,整了整官服:"走吧。"
金陵城繁华似锦,贾雨村初到任上,立志要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他每日早起晚睡,亲自审理案件,惩治了几个欺压百姓的衙役,很快赢得了"青天"的美誉。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师爷钱槐悄悄来到贾雨村的书房。
"大人,"钱槐压低声音,"薛家派人送来一份'冰敬'。"他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贾雨村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码着十锭黄金,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这是何意?"
钱槐笑道:"大人新官上任,薛家不过略表心意。况且..."他凑近一步,"薛家与京中贾府是姻亲,贾政大人乃吏部侍郎,大人初入仕途,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贾雨村盯着黄金,想起自己寒窗苦读的艰辛,想起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他闭上眼睛,甄士隐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放下吧。"他终于说道,声音干涩。
钱槐满意地笑了,躬身退出。
从那天起,贾雨村变了。他开始接受各方"孝敬",在判案时也渐渐看人下菜碟。起初他还会良心不安,后来便习以为常。黄金白银如流水般涌入他的府库,他的官服越来越华贵,腰间的玉佩越来越名贵。
一年后,一桩命案摆上了贾雨村的案头。薛家公子薛蟠与人争抢一个丫头,失手打死了对方。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大人,此案棘手啊。"钱槐忧心忡忡,"薛家是贾府的亲戚,若严办,恐得罪贾大人;若轻判,又难堵悠悠众口。"
贾雨村踱步沉思。他知道这是个关键抉择——要么坚守律法,得罪权贵;要么徇私枉法,保住前程。
"有了!"他突然停下,"那死者不是有个远亲在衙门当差吗?就说他们早有宿怨,薛蟠是自卫误伤。判个流放,薛家使些银子,过两年就能回来。"
钱槐眼前一亮:"大人高明!"
退堂后,贾雨村独自站在后衙的荷花池边。夕阳西下,池水映着血一般的红色。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葫芦庙,与甄士隐对饮的那个夜晚。那时的他,满怀抱负,誓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呵..."贾雨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内室,那里有美酒佳肴,有歌姬舞女,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纸终究包不住火。贾雨村的贪腐行为渐渐传开。一位巡按御史秘密调查,收集了大量证据。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一队锦衣卫包围了知府衙门。
"贾化接旨!"为首的锦衣卫千户高声宣道,"尔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着即革职查办!"
贾雨村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短短几日,他从高高在上的知府沦为阶下囚。家产被抄没,妻妾四散。当他被押解出城时,路边围观的百姓纷纷唾骂,有人甚至扔来烂菜叶。
"狗官!""贪得无厌!""报应啊!"
贾雨村低着头,不敢看那些愤怒的面孔。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正用悲悯的目光望着他。
"甄...甄兄?"贾雨村惊呼。但那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寒冬腊月,贾雨村流落京城街头。曾经的官袍换成了破旧的棉袄,曾经的威风化作了饥寒交迫。他蜷缩在一座破庙的角落里,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我本寒门学子,十年苦读,一朝得志,却迷失了自己......"贾雨村喃喃自语,泪水结成了冰霜。
就在这时,庙门被推开,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可是贾雨村贾先生?"
贾雨村警惕地抬头:"正是鄙人。阁下是..."
"在下林府管家。我家老爷林如海久闻先生才名,特命我来寻访。"
"林如海?"贾雨村一怔,"可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
"正是。"管家笑道,"林大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生才华不该埋没,愿举荐先生起复。"
贾雨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大人为何..."
管家递上一封信:"林大人说,先生看过便知。"
贾雨村颤抖着拆开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闻君之才,惜君之误。今有应天府缺,君若愿洗心革面,吾当力荐。——如海"
泪水模糊了视线。贾雨村将信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请转告林大人,贾某定当痛改前非,不负所托!"
三个月后,贾雨村重新穿上了官服,站在应天府大堂上。这一次,他面对堂下跪着的富商和贫民,心中已有了决断。
"本官初到任上,有言在先——凡有冤屈,无论贫富贵贱,本官必秉公而断!"
堂外围观的百姓中,一个老和尚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