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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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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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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的小店

大队里有一爿小店,不知何年何月开设的,反正我记事起,大队部那一排平房的中间一间已经是小店了。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想过问父亲,小店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一爿小店,全大队都要来买买买,大概因为便利惯了,谁也没提起过小店的历史。

 

我们小队,就靠在大队旁边,离小店很近,有时候母亲边烧菜边差我去拷酱油,我撅起屁股一阵烟就一个来回。从小,小店就是我的根据地。我从来不调皮捣乱,我在小店里玩,从来没有被赶过。小店里三个售货员,他们轮替。同和老板是编外人员。不说每天毕到,也差不了多少。我在小店里,最稀罕的是同和老板的小收音机。红色的,一手掌大,搁在柜台上。小店里有一方高板凳,是方便拿顶格的黄纸什么的,同和老板就坐在板凳上,右脚对准煤油储罐一搁,这是他的招牌动作。看着小巧玲珑的小小收音机,我喜欢极了。但我胆小,尽管无数次有机会触手可及,很想摸一摸,但我不敢。我生性懦弱,穷人家的孩子眼框子小,对高大上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只能在边上静静的听。我听得很认真,从小收音机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昆剧、黄梅戏、大杨调、小杨调,觉得比家里的广播喇叭有趣多了。

 

小收音机很吸引我。其实,小收音机杂音很大,但在那个年月大家谁也不在乎,照样听的津津有味。同和老板偶尔还要来一碗黄汤,他是烫粉皮出身,衣角里总不缺豆制品下酒。神酒下肚,耳伴仙音,老头怡然自得。同和老板身材魁梧、身板硬朗,很少搭理别人,但也从没见他喝醉过。我生性喜静,不冲撞他,也就对他没有喜恶。在小店里,是纯粹的玩,如果偶尔能从兜里掏出一两分的角子,买几个牛屎饼解馋,那是很奢侈的事。

 

七七年,我家刚翻建了平房,父亲手头紧,拾点破铜烂铁卖了,凑个一角钱,差我跑腿,买包九分的绿竹牌香烟,这样我能蹭个一分,所以我非常乐意。我最担心父亲有钱,这样,他可以自己去买一角四分的勇士牌而无需难为情,因为大家通行吃的勇士牌,而绿竹牌就拿不出手了。父亲看管小队里的养猪场,人来客往比较多,他又死要面子,一度怀揣两种烟,上海卷烟厂出的勇士牌请客,自己偷偷抽绿竹的。

 

父亲虽然没文化,但有乡下人的油嘴,俗话说的小噱头。我曾亲眼见他把某人骂哭了,又放噱头,把他引得哈哈大笑。他和小店里三个售货员的交情都很好,这也是他买低档烟一定要叫我跑腿的原因。自己去买,面子上过不去。面子看不见,但很重要。因为和他们熟络,有一样事情,他们一定要差到父亲,那就是出货。说是出货,其实是到供销社进货。小店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盘一下店,过后便要去供销社进货。我至今也没搞清楚为什么要把进货说成是出货。

 

江南地区水网发达,来往必须要船。出货小队里记工分,是个好差事。又散心工分又高。这个时候,父亲总会带上我。出货一般是二个人,驶三吨的水泥船,难得用五吨的,除非货特别多。跟随水泥船去公社供销社一趟,那是比过年更开心的事情,而我每年都有几次机会,让同年们羡慕不已,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这个好差事后来被撬掉了。

 

开近船,父亲一般找一个帮手就够了。早上出门,带好饭菜,我这个跟屁虫戴了个草帽坐在船舱里小板凳上。那时,父亲爷叔都还年轻,无聊的时候,逗我玩。在空船上,最简单的逗法,就是晃船。两个年轻力壮的大人,如果使尽全力,足以把水泥船晃得倒个个儿。每到这时,我就害怕得从叽哇乱叫到哇哇大哭,大人们总是要把胆小的我弄哭了,才罢手。看着一脸委屈仓皇狼狈的我,大人们哈哈大笑。我盼望能从父亲的脸上找到些救援,可父亲看起来笑得更开心,一点不可怜逗比的我。

 

到了供销社码头,一般总有好几条船歇在那儿。大人去里边打交道,我就像凿开了脚链的囚徒,满大街乱逛。父亲宝贝我,总会给我个一角两角,使我玩的纵情和尽兴,父亲的溺爱,养成了我日后大手大脚的坏习惯,我不知应该感谢父亲呢还是责怪父亲!有一点可以肯定,爱和关怀是喜欢的延续,父爱没有尽头。难得上街的我,看什么都新鲜,一玩就玩晕了,往往忘记了吃午饭,父亲高兴的时候,也会有拆烂污的举动,带着我,爷俩下一趟馆子。说是下馆子,其实是工农兵饭店烧个汤,五角三分钱,爷俩盛碗饭。但下馆子对于初出茅庐的我来说,无疑于天堂般的享受。为了这顿饭,母亲回家看到饭盒里的剩饭,往往会大骂一顿,把我们爷俩骂个狗血淋头。我在角落里,替父亲忿忿不平,当然,也替我自己忿忿不平。

 

出到得货,要装到船舷落舱快要吃水了,才罢休,可以说满载而归。这时的父亲,主橹,爷叔在父亲身前,吊梆、或者说纽梆。父亲掌握好船的方向和平稳度,爷叔吊梆加一把力。摇橹是要些本事的,满舱的船不能摇晃,还要防备对面驶来的机帆船卷起的大浪,如果河水灌进舱里,就有沉船的风险。这不是闹着玩的。当船驶离供销社码头,就是我的天下了。船上的牛屎饼、甜橄榄、话梅,吃到不要不要的。有一种吃叫随便吃;另一种吃叫放开吃。两吃相加,只恨苍天生了我个小肚皮。但是只能吃,不能拿,这是我私心里遗憾的地方。橄榄、话梅、瓜子都是散装的,拿上岸到店里,售货员裁好大小不一的申报纸,兜一个个三角包。在船上,我第一次吃上了雪饼、杏仁酥饼,这些,是那个年月里高大上的东西,说出来羞愧,有一次我吃的狼形籍状,小肚皮吃不下了,为了难得一吃的美味,不怕牺牲,竟然一边舀着河水,一边把杏仁酥往肚子里拌,直到晚上睡着睡着肚子发胀,难受的睡不着,只好起来在庭院里兜圈子。这些我人生的糗事,直到如今,还嚼在父亲爷叔的嘴里,在岁月里留着余香。

 

三个售货员,和全大队的男女老幼都认识,有时免不了和客人吵架,但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沈元宝脾气最好,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提起他,全大队都认。当出货船上岸,只要他在,总会到河滩上接船,仔细地安排好这样那样,妥当后揉揉我的头,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两三粒赤卵糖,年幼的我,最喜欢他。父母亲都交口称赞他为人和善、人缘好。有一年开全大队社员大会,选举人民代表,全大队社员都在沈元宝名字下面举了手,看到这么多只手,所有人都认为老沈的人民代表是铁板钉钉的,但后来还是落选了,我们都为他感到丝丝的难过。

 

后来,同和老板死后,我长大了,读初中了,长大后的我,喜欢看闲书。闷头钻在闲书堆里不能自拔。恰巧,钱建华也喜欢看闲书,而且,他的书来路野,《兴唐传》《隋唐演义》《三侠五义》《林强海峡》《乾隆秘史》,什么书他都能借到,这太太太合我的胃口了,羡慕的我小眼睛放光。我去小店里的次数比以前更勤了,勤的更进一层意思是,可能小建华借的书期也紧,看了要赶紧还给人家,来不及转手借给我。我就去磨,赖在小店里不走,有一次缠着他像赖皮狗一样跟到他家里。这样多半能如我的意,把好书借过来。

 

在我人生中还不识柴米油盐之时,钱建华开启了我读书的眼界,我要感谢他。钱建华是团员,三个人当中年纪最轻,脑子活,后来去镇上开了副食品批发,大发了。在父亲被撬掉这份美差之后,供销社也没落了。社会上开始鼓励个体经营以后,大队里的这爿小店盘给了张雪良,随着地面上陆路交通的畅通,再也用不着出货了。进货渠道也多样化了,有的拖拉机直接就送货上门,省时省力。老板自己也只一辆大三轮车,作仓库里移货用。八五年春节,新年里无聊,我们转到小店屋后,发现三轮车没锁,我一个发狂,拿来就蹬。我人形小,蹬个大三轮,刚开始,只能在水泥场上兜圈子,摔了两跤之后,三轮车才慢慢听话了。年初二骑了一天,渐渐练出了手感。第二天,继续无聊,怀着欣喜之情想去巩固巩固,巩固自己的驾驶技术,发现三轮车被锁在了电线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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